《硕鼠肥狗》选载 60

客卿遭嫌
终南山麓下，李斯车驾停了下来，几个仆人先下车，然后扶赵氏女下车，再扶李斯下车。另一辆车上的李斯二儿子李尚等也都下车。仆人从车上取下大竹席铺在地上，又取下红布毯垫上，再在上面摆上佳肴美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边饮边吃，好不快活。
忽见几只野兔从旁边跳跃而过，李斯一时兴起，招呼李尚，带上弓箭追赶野兔。他们跑不过野兔，于是弯弓搭箭，箭呼呼地射向野兔。一只野兔中箭，蹦跳几下后躺倒在一边。李斯呼喊着，追上去，抓住了那只带箭的兔。一阵笑声，父子俩都说是自己的箭射中的。好开心哪。
李斯父子又回到红布毯上，在旁边点起篝火，烧烤那只还睁着眼、流着血的野兔。这野兔肉，比从家里带来的东西更好吃。兴致来了，李斯和赵氏女会一唱一和地朗诵起他们喜欢的《秦风·駟驖》：
駟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子狩。……
这首歌历历描绘君主和豪爵携美人出猎、射兽的情景。现在，李斯他们就在这情景之中，轻松，浪漫，尊贵，心旷神怡，悠闲地生活着。吃着饮着，说着唱着，一直到日偏西，才各自上车，扬鞭驱马，辚辚作响地回城。
李斯车驾有时会根据赵氏女的要求，拐到赵高住宅，这给赵高很高的荣誉。李斯常念赵高家旧情，也还常念赵高的马前卒之功。确实，秦王铲除政治对手，没有赵高的简牍发现和积极参与，恐怕很难。当然，李斯常来赵高府宅，也稍有显示尊贵的念头，可见李斯并不真正知道如何“税驾”。
如同“树大招风”、“猪怕肥壮”一样，“硕鼠”太肥太大也常常诱引忌妒以至仇恨，从而面临莫须有的攻击和生死存亡的挑战，嫪毐、吕不韦、竭、肆，除其有野心、有异图外，相当程度也是如此的。那么，李斯将面临怎样的攻击和挑战？请看，开始了。
咸阳宫里，嬴政独自坐着。他的旁边是一摞摞简牍，那是各大臣和各地的奏章。他亲揽政权以来，躬守王位，日夜操劳，习惯每天亲览一百多斤简牍。无论什么样的奏策，事无巨细，臣无尊卑，爵无大小，人无亲疏，奏到他这里来的，他一律亲审处理。他十分勤勉，有志于征服诸侯，一统中国。他览阅奏章，有过去的，也有新近的，每札奏章都归类编号，让侍者为之保管。
这时，嬴政正在为秦宗室大臣的奏章困惑不解。这奏章，对李斯等来自外国的官僚提出挑战。奏章曰：
韩人有郑国者，游于秦，以修水渠利阡陌说王。王举国力属其事，缓攻韩。今郑国为韩间，举国皆知也。吕不韦为丞相，厚养宾客，撰《吕览》而弗冠《嬴览》。不韦荐嫪毐，号“亚父”，私养兵，欲取国器。大王承先王之志，铲奸除叛，天下莫不称快。故凡叛，皆客卿。今朝堂之上，客卿比肩，说客接踵，“旅獒”（谴责语，见于《书》）之属，外来之犬，盅蠹之物，国本之危矣。
嬴政看着宗室大臣的奏章，不由皱了皱浓浓的眉毛，格外专注，继续往下看。
有赵高者，赵人也，侍王左右，家藏龙凤王衣，欲行奸诈，图谋不轨，其李斯所荐。斯实楚人，用事大王左右，言论布于天下，权力倾覆朝野，影响逾深，为害日益。臣等以为，各国事秦者，率为其主游间于秦者。为国本计，请一切逐客。冒死上奏，惟王察之。
嬴政在这札奏章上沉思良久。他刚刚为铲除叛贼嫪毐和智毁政敌吕不韦而得意，怎么还有赵高等人图谋不轨，且涉嫌李斯？
宗室大臣，血缘关系，皆高阳后裔，他们的奏章不能不信。奏章所列举之属，确皆外国人。郑国，为秦国修水渠的韩国人；吕不韦，赵国邯郸商人；嫪毐，赵国人；赵高，赵国人；李斯，楚国人。这五个人中，郑国间谍案，是大约十年前的事，韩国害怕秦国侵犯，设计发动一场使秦国劳民伤财的攻势，就是派水利专家郑国，假逃亡奔秦国，帮助开凿灌溉水渠，从仲山起，开山挖道，过泾水，穿北山，入洛河。这项工程，意外地让秦国的农业受益，庶民得惠，军粮充足，兵有后援，郑国故而免死——然，郑国其韩间无疑。嫪毐，叛贼已处；吕不韦，操控政治已败。赵高和李斯，其如何哉？
赵高敢私藏龙凤王衣？若确凿，赵高叛贼无疑。李斯未见叛逆行为，然赵高是他推荐进秦宫并且与之交好，那么李斯又何人？突然间，凡客卿形象，在嬴政头脑中皆模糊不清了。
编后语：融籍国家一级作家林礼明的长篇小说《硕鼠肥狗》出版以来，引起广泛关注。应广大读者要求，本报作了选载。现版权签约已到期，选载到此结束。特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