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山入梦记
— 林 志 海 —
那天忽然想去石竹山祈梦，是因为年底时网络上一段很火的“石竹飘雪”视频，虽然一眼就看得出来是经过合成的，但视频下面还是无数人在进行善意而宽容的点赞，心中忽然一动，就驱车前往了。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暮云叆叇，迤逦亘绵。由于春寒料峭，那天的游人并不特别多，但天气却出奇的好。俯瞰湖面，下临涵虚，佳木葱郁，纵莽横川。湖心的岛犹如锦鲤入湖，在碧波间仪态端庄。大家都不说话，仿佛都在倾听，倾听被徐霞客礼赞过的世界，舒眸一千多年来的星辰降落在湖面，才孵化出如此雅姿美观的山水结晶。记得几年前的秋天也来过一次，也是暮色时分，那时云蒸霞蔚，景色更为壮观，风吹过，云在动，岛也在动，像是巨鲤摇鳍摆尾扎向无尽的湛蓝，去寻找湖底的宝藏；千顷碧波之上，白色的游艇游弋其中，惊起一滩归巢的白鹭，发出阵阵鸣叫，远远听去，独立苍茫的湖心岛屿像是鸿蒙初辟，桑海陆演进化而成的千年绝唱。
徐霞客游记中说：“岩石最胜，亦为九仙祈梦所”。民间更是有着“春祈石竹梦，冬求九鲤签”的传说。石竹山像是一个祈福的梦工厂。这场梦溯源宋代，历经辽金元明清，在铁骑铮铮之下仍有山河入梦，千余年来连绵不断，形成驰名中外的石竹山梦文化。其实，祈梦即祈福，福由梦启，梦入福泽。湖心的鲤鱼岛就很寓意深长地阐释了这一切：锦鲤，本身就昭示了吉祥、好运、福气。而福清作为三福齐聚之地，福是福清人民千百年绕之不去的愿景和希冀，无关迷信，也无关愚昧，更无关功利贪念，而是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的人们，耕耘播种虔诚之花，薪火相传，终于漫山遍野开满。每年立春这一天，石竹山就化身为气势磅礴的巨大港口，吞吐迎纳数以万计信徒的灵魂摆渡。在空中楼阁前，在橙瓦飞檐下，在临崖断空中，那些虔诚的人们手擎香烛，首叩石阶，一步一趋跪拜上山，群阁四周香烟缭绕，烛光映天，香客蜿蜒成一条火龙，在最萦回的行路上做着最绮丽的祈梦。此时，儒、释、道三教三花聚顶于“九仙宫”，俨然成了为天地立命，为苍生施福的祗园精舍，把终年的福泽洒向玉融大地。
石能留影常来鹤，竹欲摩空尽作龙。其实，人心亦如翠竹，内心的欲念不再龙盘虎踞，不再耿耿于胸，而是用大智慧学会摩空，澄净明澈，那么，福泽就犹如人生行路的清泉，俯仰之间都能胸挂清流，宠辱不惊。通天洞、日月洞、摘星台、化龙窝，蓬壶石上的摩崖题刻再妙笔琳琅，也描绘不了福清人民对福念的通透和传承，那是千百年来爱和智慧在流淌，在激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进入九仙宫，殿上烟雾缭绕，在长明灯微光的映射下，影影绰绰的人脸如古老的浮雕，和殿堂内的神明雕像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穿越千年的坦诚对话。烛火明灭之间，巍峨的空间瞬时也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叶向高、陈宝琛、萨镇冰、马铎、李光地等历史名人从各个朝代的画卷里纷沓而来，和殿里那些祈福的人们一起进入历史，住在永恒。焚香叩拜祈祷之后，我也学着那些人群，准备在殿角一隅席地而卧，去传承千年的梦中驰骋。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有个金发白人也在这里祈梦！从他的卧姿我无法判定他是初到还是常客，但我知道，此刻，中华文化已在他的心里萌芽，不分东西国度的垂怜、悲悯、大爱、苍生、福泽也在他的梦中相约而至。他的梦里不再是弗洛伊德的世界，也不再是卡尔·罗杰斯的世界，他的梦中有耶稣，也有儒释道，相辅而成却不至于杂乱交集。因为，来到此地之人，早已摒弃信仰的纷争，只为寻求那一方心的净土，当文化和信仰跨越了国界，他的脚下都是璎珞结冰，剔透通明。此时的九仙宫就是人间风雨的一座驿亭，可挡风可遮雨，可在颓败的废墟里开出明艳的花。
祈完梦出来，暮色已深。下山走至半途，山上的禅钟响起，惊起一树归鸟，扑腾而起也去更高的夜空追寻更深远的梦了。我心里一片澄明，刚才入梦时的梦境已无关紧要，我想起了北岛的那首《结局或开始-致遇罗克》：我的肩上是风，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本文荣获“写福清”征文比赛三等奖。）
来源 福清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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