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番薯粉（五）

        “感恩之心，闽人诚且笃也。”       清朝道光年间，福州人何则贤在福州乌石山建“先薯祠”（后改为“先薯亭”），记载着番薯的前世今生，让后世睹物怀人，永念明朝万历年间长乐华侨陈振龙，从吕宋岛（今菲律宾）冒险引渡“朱薯”，福建巡抚金学曾推广栽植，济世抚人，人们感其恩称为“金薯”，因来自“番地”而又俗称“番薯”。
       人常念人，人之情。人不忘物，天之义。人依物而生，无物难成人。
       番薯，“六益八利、功同五谷”。吃五谷杂粮，懂天下人情。番薯滋养情深，因而感其德，记其功。
       番薯，无处不可立身安处繁衍。方田，沙地，有土就好；贫瘠泥，干瘦土，入地能活；盐碱滩，酸涩坡，尝百味，接地气，生起烟火味。或有心，或无意，横埋、竖插、斜栽，或涝，或旱，生生不息。
       风吹雨打照旧生，日曝霜压无挂碍。朝雾若隐若现，不嫌其微朦，昂首挺胸舒展叶蔓恭迎，拢聚成滴滴甘露润根脉。夏日炎炎，不畏其烈，日光再盛情，也不难却。藤枝软软卧地，叶子弱弱垂低，不与光正面对焦，而蒸发、而燃烧。日再大，光再强，身段柔柔，叶片弱弱。然而，藤顶尖紫红色的小小叶芽，始终勃勃向上，朝天而歌。即便秋冬叶落尽，藤枝赤条条，而叶芽还是尖尖的、挺挺的。

       番薯叶，片片心型，纹纹成扇状，连着心。出世为红，落幕还是红。叶初成，鲜鲜的红，经岁月，由淡红而嫩绿、浅绿、翠绿、深绿、墨绿；历风霜，绿渐刷褪，逐成淡淡的绿、发黄的绿、绿而入黄，黄而渐现斑斑红点，红斑连片，终成棕红，如枫叶，卷卷的，抱着心，念着根。
       番薯不是无情物，人善待它，它也善待人。小时候，父亲带着我们，从剪薯栽（剪薯藤成段）、压番薯（将薯藤段栽埋插种）、除番薯（除草、松土），到撇薯落、把（犁）薯上、拾藤，每一个劳动步骤、环节，都用力、用心、用情，特别是把薯上。父亲先掏尽猪栏、臭沟（农家堆垃圾处）成年累积的农家肥，一担一担地挑上山头，堆在田间。再到海里淘洗乌联（海瓜子），踏着海浪，拨开齐腰的海水，凭脚底感觉判断滩涂里海瓜子的密度、多寡和大小，认为密而有货，就用耙挖铲滩涂，连续快铲，装进网袋（袋口为竹圈，夹扎着密网袋），然后双手端握着竹圈，使劲地大幅度左右晃动，逐荡洗去滩泥，得些许海瓜子，倒入竹筐。顺着潮水移动，如此往复，挖铲，荡洗，淘得海瓜子，直至满筐满担。赤脚踩着滩涂，一脚深一脚浅，挑着海瓜子上岸，放田头。父亲先撇薯落，用锄头扒开薯垄，近根处，得小心用锄，恐伤及。再将农家肥和着海瓜子，细心地铺撒到接近番薯的根部，然后覆土，土埋过薯根部，不遮盖藤。尽可能深挖垄底土，多覆土，让垄高而饱满，外形如抛物线，好长、好装大番薯。肥料充足，薯垄两旁当天同时撇薯落、把薯上。肥料不足，只在薯垄一旁撇薯落、把薯上，或者待肥料积足后，再在另一旁进行。薯垄两旁都把薯上，自然薯藤茂盛，番薯个大量多。父亲再忙再累，把薯上总是顾两旁、施足肥，均衡照料，从不搞单边。万物有灵，天道酬勤，付出多，收获自然多。我们家的番薯，就长得旺，长得大。父亲说，人那骗番薯，番薯也会骗人。人不欺物，物也不欺人。人物相系、相惜、相亲、相顾，自然相长。

       薯藤，一节一节地长，节点常常长出付根须，形色像豆芽，争着往地里钻，步步为营，不断拓展生长空间，伸长、再伸长。付根须入地时间久了，由细而粗，有的也成根薯。若节节有薯，藤藤长薯，那整株将无大薯。因此，在番薯藤蔓长的最旺时，父亲就带我们去“拾藤”，就是顺着藤，慢慢地、轻轻地把藤提起，拔起付根须，让其离地，把条条长长的薯藤，拾回到主根薯稿头周边放着，让藤围着绕着主根生长。父亲说，藤再长，攀爬的再远，而根是本，只有绕着根、靠着根长，番薯才能长得大、长得好。根藤断，倚恃付须自立独长，藤可长出头，而藤多头、叶蔓分心，薯难大。不忘根脉，记得根源，从而得硕果。
        番薯，常常围着主根茎生，一般是“子母钩连”围着薯稿头成“窝”。大薯紧挨着、贴着主根，小薯在外圈，离越远，长得就越小。远离根而又显露出土的，个不大，露头部分皮变色或蓝或绿，形异样，且质地不好，有的甚至变成“臭地瓜”。        番薯主根薯稿头，长得深而不显，使劲地吸取大地水分、营养，为藤长，为叶茂，为薯丰。即便叶黄、藤干枯，仍紧紧连着大薯，牵着小薯，不离不弃。人们翻开泥土，摘走了番薯，薯稿头形单影孤，还心甘情愿凉干晒枯，以身当柴，燃烧自己，煮熟番薯，让世人享受温饱。
       一方资源禀赋，滋养一方人。享用番薯片，品尝其中味，血脉融着番薯粉，满身都是番薯味。久吃番薯，成了番薯，番薯是你，番薯是我，你我如番薯，心系番薯渊源。立番薯地生长，走千山万水，穿古今千载，一路上充满了回忆，地瓜腔超越时空，还是亲亲的。因为根在这片土地，心依着根，对根满怀情意。根深深，情浓浓，路长长。
         値此国庆、中秋佳节来临之际，作《番薯记》，祝福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祝福亲们牢记使命，不忘根本，向上，再向上！

          贞尧仔于2020年9月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