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嵩山少林寺在福清考
——兼与罗炤教授商榷
刘福铸
一、刘克庄文章记载福建嵩山少林
中国有南北少林寺之说;由来已久。北少林在河南嵩山,无可争议。但南少林湮没已久,则有争议。一是历史上是否存在福建少林寺问题,二是寺址究竟在福建何处?这两个问题一直是历史悬案。随着南少林研究的深入,第一个问题已无争议,即福建历史上确有少林寺存在。但福建少林遗址究竟在何处,则有多种说法,有传说在泉州的,有传说在莆田的,因均无可靠证据而令学者怀疑。现学者发现如按宋淳熙《三山志》①、明弘治《八闽通志》②、明正德《福州府志》③等记载来看,福建少林寺应在福清古新宁里。不过诸部方志均未载福清少林的建置年代,是为一憾。现学者又从南宋刘克庄的文章中发现宋代福建少林记载,这对印证少林属邑及南少林存在年代都有重要价值。此文就是《后村先生大全集》卷 159 中一篇题为《诚少林、日九座》的墓志铭。文中不但有“嵩山少林”之记载,而且有南少林僧德诚之行状记述。文章不长,现全录于下:
余有方外之友二人也:曰德诚者,福清人,姓郑;曰祖日者,闽县人,姓郑。
诚得法于铁鞭韶师,尝住邑之嵩山少林、汀之南安岩④,辙(辄)弃去;坐草庵、翁陂庵各三载,又弃去;入浙,憩净普蒙堂者六年,以宝佑甲寅季夏朔日示寂,俗寿五十二,僧腊三十七。荼毗有异。净普、灵隐、径山名缩(宿),为作《三不坏偈》者一百六十余人。骨归于净普之塔,而不坏者归于翁陂之西垅。
目受业于吉之觉寺报⑤,坐夏⑥于衡⑦。之福,从浮山永师来福清之灵石。殿毁五十年来未复,日发愿力,感动大檀⑧,不三年,金碧焕然。往来贤沙、黄檗间⑨。帅赵尚书必愿求僧于余,余以日对,延住灵石者七年。一日,踵门来曰:“君强我出,束缚我也,老矣,倦矣,请为我解缚!”余达其意于帅陆尚书德舆。陆公叹其高致,比之石霜。日辞去,余留之樗庵⑩年余。莆守潘侯墀延住九座山①①。寺新毁,日出募缘,以乙卯季秋某日奄逝。寿六十二,僧腊四十六。其徒奉灵骨与诚同穸。
二释皆余所敬。诚如达摩,不立文字;日如玄(奘)。①②驮经西来,兼通儒书。余闻道浅,不如试(诚)之深也;读书少,不如(日)之博也。寒斋已矣,留二释以遗余,方资以待老,今并为寒斋夺去。余将谁语乎?诚少师宗镜、日少师宗昙来请铭于予。铭曰:
瞿昙异人,有大气鼻,入寂之际,尤示奇特。迦叶而下,岂必个个。现十八变,化三昧大(火)。传者之谬,匪佛自说。既崇虚谈,亦害寂灭。诚公未着,不随薪尽。丛林交赞,役(后)村窃哂。诚有三异,日无一异。往从寒翁,了此大事。
此文作者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莆田人,为南宋著名文学家。其妻林节,福清石塘人,岳父林瑑,官至宝章阁主管,嘉定间曾任兴化知军。克庄妻兄林公遇,字养正,号寒斋,性好恬静,学兼儒释,因其荐引,刘克庄结识了两位高僧:德诚和祖日。从文中可知,“诚少林”即德诚和尚(1203-1254),他俗姓郑,福清人,无可争辩。但“嵩山少林”的属县,文章只在其前冠以“邑”字。此“邑”字,对确定“嵩山少林”的属县至关重要。本来,按文章语境,此处之“邑”字,承上句意,应指德诚之“邑”,那么,嵩山少林自应在福清。但是,福清少林毁圯已久,鲜为人知,以致今人或怀疑此“邑”字,可能是指作者刘克庄之“邑”,即莆田县。如中国社科院世界宗教所的罗炤教授在《湄洲日报》1993 年 9 月 23 日、9 月 30 日、10月 7 日分三期连载的《莆田嵩山少林寺考察记》长文,该文认为刘克庄所记的“嵩山少林”是在莆田的秀屿。但笔者认为,“邑之嵩山少林”是在福清县。
二、宋代方志已载福建少林在福清
从刘克庄文章题目来看,“诚少林”称谓说明德诚不只是“尝住”嵩山少林,更应该是出家得法于此寺或者长期住于此寺,才会有此称呼,这正如祖日晚年主持九座山,称“日九座”一样,德诚是福清人,按其“僧腊”推算,他应是十五岁成为正式和尚。而在福清,其时早就有一所少林院存在了。宋淳熙九年(1182)泉州人梁克家纂修的《三山志》卷 36“寺观”类载曰:“东林院,新宁里,“……少林院,同里,旧产钱一百七十七文,曾记二贯三百八十二文,县申三百七十七文。”“少林院”在志中被归入“有住持,无起置年代”的寺院类。
按《三山志》纂修时间在刘克庄文章写作之前,而且在福建,也从未发现南宋有其他的少林寺院记载。因此,可以育定,克庄文中的“嵩山少林”,就是福清当时的“有住持”而考不出建置年代的新宁里古刹少林院。《后村先生大全集》(以下简称《大全集》)卷 39 中又有《生日再和竹溪》诗二首,有句云:“吾今会得逍遥义,懒访曹溪问少林。”“竹溪”即南宋理学家、文学家福清人林希逸之号。宋代刘克庄文集的后集、续集、三集均刊刻于福清,林希逸为之作序。刘克庄与林希逸的唱和诗中的“少林”,也即指“诚少林”。可以说,到目前止,德诚是第一位见诸宋人文集的福清少林高僧,也是福清少林第一位有姓名兼行状可考的高僧。
三、“邑”指福清符合特定语境
《湄洲日报》发表的罗先生文章说:“按照古人的行文惯例,此处之‘邑’应指作者本邑,即刘克庄原籍莆田。”①③但是,笔者的看法相反,认为这类“邑”字应指被记叙人之“邑”才是常例,在此文中则应指福清。这种承上省略主语的记叙句式,确十分常见,但这种特定语境的承上省略的“邑”,所指并非为作者之邑。如《佛祖历代统载》卷 20:“(应庵)年十七,出家于邑之东禅,明年为大僧……。”;《大明高僧传》卷 5:“后因圆悟退老回蜀,隆(绍隆)乃住邑之城西开圣……。”;又如《八闽通志》卷63:“郑环,福清人,父麟自将乐徙居邑之海口,以画名于时,亦能医”;又如《黄檗山寺志》卷 4:“派行了愚,号厚山,仙游人;姓蔡,卯岁从邑之龙华寺浚微和尚芟染,并承衣拂。”以上“邑之东禅”、“邑之城西”、“邑之海口”、“邑之龙华寺”与刘克庄文中的“邑之嵩山少林”一样,其“邑”字均指被记叙人之邑,而不是作者之邑。这是因为作者不可能让读者先了解自己的里籍后再来读文章。再说作者里籍只有一地,而象《佛祖历代通载》这样的史书,其所记人物里籍成百上千,“邑”字倘若指作者里邑,书中人物,岂不都成了作者的同乡?可见,“邑”字按古人行文惯例,也应指被记叙人之邑。
刘克庄文中之所以用“邑”字来代替福清,其实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古人作文,务求文字的整齐简洁。“邑”字句的下一句起首为“汀”字,“汀”系“汀州”之简称,有人把这里的“汀”字断属上句,成为“少林汀”①④,殊为错误。“汀之南安岩”,在汀州武平县,南宋崇安人祝穆《方舆胜览》卷 13“南安岩”条有详介。“汀州”可简为单字“汀”,而“福清”县名,既不可简为“福”,也不能简称为“清”,用“福清”二字不能与“汀”字相协调,故作者承上用“邑”字来代替,这是顺理成章的。倘若此处之“邑”指莆田,那么,克庄必用“莆”字,这样,一可以与“汀州”之简称“汀”字相配合;二可以区别德诚不是莆人。刘克庄文章中记述莆田人物事件,多用“莆”字。如《大全集》卷 154《超师墓志铭》云:“师名宗超,俗姓郑,世为莆人,……后得法于黄檗,住莆之国欢院六年。”这里虽记莆人,仍用“莆”字,不用“邑”字可证。
因此,从语言角度来分析,刘克庄文中的“邑”字,也应该指德诚之邑福清县。
四、“嵩山少林”不会是嵩山护国院
《湄洲日报》连载的罗炤先生文章题为《莆田嵩山少林寺考察记》。莆田少林未经证实,作者在既未全面考察刘克庄的其他诗文,又无其他有力旁证情况下,率尔称“莆田嵩山少林寺”,这种先入为主的研究方法,笔者以为不妥。罗先生怀疑“嵩山少林”应指莆田秀屿的“嵩山护国院”,但并无什么证据,笔者以为“嵩山少林”绝不可能是“嵩山护国院”,理由如下:
其一、莆田秀屿的嵩山护国院,初称嵩山院,始建于大观元年,在任何方志或史料中均未发现它有过“少林院”或“少林寺”之类的名称记载,倘若说“嵩山少林”指嵩山护国院,岂不成了孤证。
其二、莆田嵩山地处海陬。明代莆田人林登名《莆舆纪胜》卷 6 载:“嵩山在海中,象山一路通之。”这说明古代莆田的嵩山还在岛屿上。
其三、莆田嵩山与少林嵩山毫无瓜葛。林登名《莆舆纪胜》又载:“莆醴泉里(今秀屿),盖有嵩山云。嵩山,中州镇山也,……。今醴泉里僻居莆之海中,山何以‘嵩’名也?或曰:其山巨石崇耸怪特,拔起在海中,海趋卑而山增高,故亦加高而名‘嵩’耳。”这段话意思很明确,它说明莆田嵩山的命名与中州嵩山少林没有关系。
因此,莆田嵩山,无论从史料记载或周遭环境、人文景观等背景材料分析,均与少林对不上口。
罗先生认为有些孤证也可以成立。但是反观福清县,“嵩山少林”却不是孤证。这里的“少林”二字,尤为重要。
首先,福清在宋代确有“少林”之历史记载,且是有住持之寺,此为铁证之一。
其次,福清少林遗址,近已发现一批带有“少林”文字的实物,它更是无可辩驳的铁证。如少林石桥桥铭:
“少林院沙门谨募众缘,共发心德……。”,“少林院僧显清舍梁一条,显常一百文…”等石刻文字,其“少林院”之名与《三山志》记载的少林院地点,寺院名称完全相吻合,最近在遗址发现的一个大石盂,铭文十分完整,曰:“少林当山僧月休为考妣及自身舍石盂一口,大观四年十二月显口。”这里,既有“少林”寺院名,又有“当山僧月休”名,谓“当山”,则必有山名,这个山名,应即是嵩山。“大观四年”(1110 年),更是确凿时间证据。可见,嵩山少林绝不会是莆田的嵩山护国院。
五、福清史有“嵩山”地名
从“嵩山”地名本身来看,它不独为某地专有,也不一定与少林有关。外省暂且不提,本省除莆田秀屿有嵩山外,莆田江口就又有一处“嵩山西来寺”;浦城县也有一处“上有龙井、祷雨多应”的嵩山(《八闽通志》卷16)。又如以福州府为例,福州的丁戊山也名嵩山,旧有“嵩山书院”之设(康熙《福建续志》);在福州府古田县,则又有“嵩山道院”一所(见《八闽通志》卷 76)。罗炤文章认为“福清没有嵩山”,此说不确。福清“嵩山”之名,清代县志中虽未载,但境内有嵩山却是无疑的。查福清《黄檗山寺志》中就有“嵩山”之名。该书卷 4“法”类记载有黄檗寺第二十四代际传心然禅师的葬处。
其传末云:“诞康熙戊辰年四月廿四日午时,寂乾隆壬申年①⑤三月初四日酉时,世寿六十有五,腊六十一。辛卯年葬嵩山祖塔,坐癸向丁。《语录》二卷、《幻隐集》卷行世。”
这里的“嵩山祖塔”,显然应指黄檗寺僧祖师辈墓塔。“嵩山”为地名无疑。查《黄檗山寺志》可知,黄檗寺僧的墓塔十分讲究坐向风水,所谓“坐癸向丁”说的是坐北朝南。因为要选择风水宝地,所以黄檗寺僧的墓葬就不限于黄檗一山。又查《黄檗山寺志》中的“山”、“岩”、“峰”等均未收“嵩山”地名,可见,“嵩山”应在黄檗山范围之外。从目前少林遗址考察结果看,其周围已发现众多的和尚墓葬、墓塔(详见政协福清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印的《福清文史资料》第 12 辑 82—86 页)。
从黄檗与少林的地理位置来看,它们仅一山之隔,因此,有理由肯定,《黄檗山寺志》中记载的“嵩山祖塔”、之“嵩山”,和刘克庄文中记的“嵩山少林”之“嵩山”,二者系指同一山,它就在新宁里少林寺周围。
除文字记载外,尚有当地的口碑旁证。今福清少林村民仍称少林寺为“嵩山少林寺”,据传因是河南嵩山少林寺分寺之故。今从实地勘查证实,福清少林之地貌、环境等条件与河南嵩山少林确实十分相象,说是河南嵩山少林分寺,并非无稽之谈。刘克庄的《诚少林…》文中有“诚如达摩,不立文字”之述,达摩是河南嵩山少林祖师,可见福清少林僧与中州少林有直接关系。在刘克庄诗文中,尚有多处提到“少林”。如为其妻弟林公选(字养直)所作的墓志铭中,也有“两忘孔门之口耳;兼得少林之骨髓矣”之语。德诚好友祖日曾驻锡灵石,在福清《灵石山寺志》卷 3“僧宝”类《论》中,也有“发少林之枯枝,续祖灯之将烬”之说。这些都说明福清少林与中州少林有密切的师承关系。
早在 1990 年,其时福清少林遗址尚未被学者发现,也完全不为世人注意。但在福清《地名补查和资料更新成果表》中“肖林村”条已有如下记载:“肖林,原名少林,因原村后有一古刹,相传是嵩山少林寺分寺,也名少林寺。吴氏于清初择此而居,村以寺名。1960 年部队测绘地图。以方言同音字代替定今名。”
地名改写同音字的情况其实很常见的。“少林”写为“肖林”只是一例。又如福清宏路镇有董坪寺,“董坪”二字作村名,今也被改写为“东坪”,“董”、“东”,方言谐音。由是类推,福清原来的“嵩山”之“嵩”,其字形偏僻,也就完全可能被改写为方言同音字。查今福清少林遗址附近,有“松山”地名,“嵩”、“松”同音,因此,可以说昔时的“嵩山”地名,并未消失,而是被写作“松山”了。其实,莆田秀屿的“嵩山”,现在地图上的标名,也是方言同音字“象山”,这情况和福清一样,可谓无独有偶,至于如今的福清“松山”,已发展为村落名,以历史地理演变之理解释,地名的扩大缩小等演变均不足为奇。
至于天地会记载的九莲山①⑥少林寺与此嵩山少林寺有无矛盾?笔者以为没有矛盾,以福清当地实际山名来看,九莲山系多山总名,而古之嵩山则为一山之名。由少林所在山名的变化以及少林院后来升为少林寺的寺院名称变化,尚可推测宋代以后的福清少林,比原规模应发展得更大。
六、“铁鞭韶”也是宋代福清高僧
刘克庄文中有“诚得法于铁鞭韶师”的记载。德诚其师“铁鞭韶”的里籍对印证少林属邑也极重要。德诚十五岁开始算僧腊(正式僧龄),其师若与之同邑,则德诚“尝住”之寺也极可能在同邑。《湄洲日报》发表的罗先生文章,猜测“铁鞭韶”之“铁鞭”二字,可能“是指该曾所在山名或寺名”,即“铁鞭山”或“铁鞭寺”之类。罗氏猜测均不对。其实,“铁鞭韶”也是宋代福清高僧。
明末清初福清高僧如一纂修的《福清县志续略》(今有书目文献出版社影印本)卷 12 的“僧宝”类“宋”以下有“光孝允韶禅师”之传,略云:“师字铁鞭,邑之绵亭刘氏子,为人刚正孤挈,直谅不规。苏州太守请住承天,值徽宗皇帝国忌日上堂,竖拂子示众云:‘还见么,眨得眼来,古佛过去久矣!’珍重下座,次为温陵判府请住光孝寺……。
如一的记述让后人了解到:“铁鞭”系允韶禅师之字,他俗姓刘,福清绵亭(在今新厝镇)人。因其曾应温陵判府之请,住光孝寺,故称“光孝允韶禅师”。克庄文中把“允韶”简称为“韶”,这与他把“德诚”简称为“诚”、“祖日”简称为“日”的方式完全一致。在《大全集》中,还有其他和尚的记载,其简称形式与此处也完全一致,如卷 154 称“宗超”和尚为“超师”,卷 158 称“汝明”为“明禅师”。因此,“铁鞭韶”即“铁鞭允韶”的简称。而和尚名字连缀,先字后名,也是常例。如《黄檗山寺志》记“黄檗一派源流”时,自“断际运”至“隐元琦”共 33 人,均是先字后名,名字也只是单称末字。如断际名希运,简称断际运,隐元名隆琦,简称隐元琦。检阅历代僧传。禅师简称皆如是。因此,可以肯定,“铁鞭韶”就是“光孝允韶禅师”。
南宋嘉熙二年(1238)鼓山释师明编撰的《续古尊宿语要》卷 4 尚收有“铁鞭韶”的语录。由此书所注承嗣关系,我们尚可知道铁鞭韶嗣法于南宋高僧密庵咸杰。据陈垣(援庵)《释氏疑年录》卷八考证,密庵咸杰也是福清人,俗姓郑,生于元和元年(1118),卒于淳熙十三年(1186),年 69,卒后葛邲为之撰塔铭。按咸杰在《大明高僧传》中有传,他是禅宗咸杰系祖师。
“诚少林”、“铁鞭韶”、密庵杰,师徒三世均是福清高僧。由此可见,宋代福清少林,乃是高僧卓锡之寺院。至于允韶何以要取“铁鞭”为字,这点笔者比较赞同罗先生文章的意见,即此人很可能是擅使“铁鞭”器械,因取以为字。按鞭类乃是少林功夫中的一大类别,有九节鞭、旋风鞭、流星鞭、夜叉鞭等名堂。果如是,则铁鞭韶极可能是福清少林的一位禅武兼习的高僧。又据载,清雍正六年,福建发现有“铁鞭会”的秘密会党组织,是否与宋铁鞭韶有关,尚待专家研究。
七、“翁陂”也在福清境内
关于德诚及其友祖日葬地的县属问题,弄清它,对印证少林属邑也具有重要意义。按刘克庄文章交待,德诚的尸骨是分葬的。所谓“荼毗有异”,是说德诚火化时出现了异常现象。其骨殖有的被烧化,有的烧不化,于是有“骨归于净普之塔,而不坏者归于翁陂之西垅”的后事。这说明德诚的骨灰归放于净普墓塔,而未化的骨烬则归葬于“翁陂之西垅”。
祖日的灵骨是完整在一块的,由其徒奉与德诚的“不坏”之骨同穴埋葬,那么,也是在“翁陂之西垅”。
关于“净普”之塔的地点,应即是在文章中提到的浙江净普寺。德诚曾在那里“憩”六年,陈垣的《释氏疑年录》因而又称为“净普德诚”。
关于“翁陂之西垅”,到底在哪里,则有不同的看法。《湄洲日报》的罗氏文章说,他们在仙游县龙华寺东北、宝幢山西约二里许,发现有一翁陂村,村西大片坡地名“西垅”,而且,“在翁陂西垅,我们在路边看到一座残存的僧人合葬墓。”罗先生认为,那里可能就是刘克庄文中的‘翁陂之西垅”。仙游之“翁陂西垅”,笔者未亲去查证,但以刘克庄文中记载的人物行状推理,“翁陂之西垅”不可能在仙游。查考刘克庄的其他诗文,更直接证明“翁陂”不在仙游,而应在福清。
查《福清县志》载,邑内清远里有翁陂山,庵以山名。德诚生前曾经“坐草庵、翁陂庵”各三载,他死后,遗骨不归葬于故里翁陂,何以无缘无故葬到仙游荒村翁陂?这显然不合常理。
再看祖日,他的死是出外募缘“奄逝”的,并非在九座山坐化,所以刘克庄也无法详知其具体去世日期,只大体知道他是“乙卯年季秋某日”。祖日是否死于仙游,难以确定。再说祖日不但跟从浮山永师到福清灵石寺修建过大殿,而且住灵石寺整整七年,祖日之骨不归葬于他长期住过的灵石寺毗邻的翁陂,却偏偏葬于与他不曾有瓜葛的仙游翁陂村,这同样不合情理。况且,仙游翁陂不见于志书记载,宋代是否有此村名,很值得怀疑。因此,刘克庄文中的“翁陂”绝不可能在仙游。
笔者认为,“翁陂”在福清,“西垅”意即“西边高地”。“垅”,义为“高地”,字典辞书均有此义项可征。我们尚可以参考其他记述和尚墓葬的文章以为佐证。如《黄檗山寺志》卷 4‘第七代超宣广超禅师”传末云:“即以是冬十一月十九日入灭于三皇殿,世寿八十,塔于黄檗佛座峰之麓右垅。”“右垅”也即“右边高地”之意, 它和“翁陂之西垅”的“西垅”一样,实有其义,不是具体地名。
我们检读刘克庄的其他诗文,更可得到翁陂在福清境内的铁证。
《大全集》卷 22 中收有刘克庄悼念祖日的《哭日老》七律二首。其第二首颈联曰:“颂辞大众存遗札,塔与寒斋共一峰。”这说明祖日葬地(墓塔)与林寒斋是共处一山的。因此,只要搞清了林寒斋葬地,也就等于弄清了祖日和德诚的葬处。那么,寒斋之墓究竟在哪里?《大全集》卷 151 有《林寒斋墓志铭》,内云:“其年九月丁已以疾卒于家,年五十八,君世居福清之石塘。配陈氏,前葬清远里翁陂山之原,二子同(林同)、合(林合)以其年十二月丙申奉君合葬。”这里清楚地说明林寒斋是与先其而逝的妻子陈氏合葬于清远里翁陂山。《大全集》卷 151 又有一篇记寒斋夫人的《陈孺人墓志铭》,此文也明载陈氏“墓在清远里翁陂山”。清代侯官陈梦雷等编的《古今图书集成》卷 1042“福清县古迹考”中也写道:“隐士林公遇,墓在清远里翁陂山。”清代县志也有相同记载。以上史籍所载,完全一致。
《大全集》卷 92《惟孝庵后记》云:“翁陂、田源之阡,距福胜仅二里许。”这是说,翁陂山、田源山二处林家宗族墓地距福胜山仅二里多。今福清市宏路镇仍有福胜村,村以山名。翁陂、田源、福胜三山地属今宏路镇。
祖日与寒斋共葬一山,《哭日老》诗中提及。德诚与祖日合葬,因此也是与寒斋共葬一山,刘克庄诗中也曾提及。《大全集》卷 16《石塘感旧》十首之第九首有句云:“看取少林诚长老,死生林下伴寒斋”。德诚若不是和寒斋共葬一地,何以能“死生林下伴寒斋”?德诚、祖日均是林寒斋生前的挚友,这是他们为什么要葬与寒斋“共一峰”的主要原因。德诚、祖日、寒斋三人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了。
八、德诚、祖日为禅宗法系高僧
认识德诚、祖日为一代高僧以及其所传宗派,对认识宋代福清少林为名寺以及与中州少林的师承关系都有重要意义。
为说明二释为一代高僧,有必要简介克庄文中提及的“帅赵尚书必愿”和“帅陆尚书德舆”。按“帅”即“帅守”之略,宋代各路帅府之知州、知府兼任安抚使的,都称帅守。赵必愿,字立夫,宋饶州余干县人,嘉定进士,曾累官户部尚书,后知福州府兼福建安抚使。陆德舆、字载之,宋浙江崇德人,嘉定中由童子科登第,官至吏部尚书,他于淳佑间知福州。赵、陆二人与刘克庄均有交往。刘能向两位尚书资格的知州力荐祖日,说明祖日确是当时的高僧。克庄《大全集》中有《灵石日长老访留之樗庵》、《灵石日长老拂衣退院,连帅陆尚书比之石霜,小诗为赞》、《送日老住九座山》、《哭日老》等多首律绝,均为赞颂祖日之作。刘克庄不但把他留住于自己所筑的徐潭精舍——樗庵,而且向知州极力推荐,而陆尚书(时任福州知州)把祖日“比之石霜”,更是盛誉。“石霜”即唐长沙石霜山高僧庆诸,《宋高僧传》卷 12 有传。传云:“诸始十三礼绍銮禅翁为师,于洪井西山剃 。二十三,往嵩山受具戒,便就东洛学毗奈耶。”可见石霜亦是嵩山少林传人,那么祖日能与之作比,所传也应是禅宗。
《大全集》卷 158《明禅师墓志铭》中记载,宋代的福建,佛教盛行,僧刹住持为肥缺,群僧多千方百计巴结“有司”,希望得到补处(因为古代的度牒、僧籍、寺籍其实都属政府管理)。其时,仙游九座山太平院正缺住持,但“前莆牧守潘公墀厌僧趋竞”,乃向刘克庄物色“佳衲子”充任,刘当即推荐了祖日。此事在《大全集》卷 91《重建九座太平院记》一文中也有记载。但祖日淡于名利,接任住持反觉得是受束缚。《诚少林、日九座》文中祖日所言:“君强我出,束缚我也,老矣,倦矣,请为我解缚”等语,即指受刘克庄力荐之事。不过祖日最终还是被“莆守”潘墀以“手书强致”请去主持九座山,“甫开堂说法”而死于募缘。斯人高风,令人景仰。
德诚能与祖日并称,说明也是一代高僧。刘克庄在文中赞曰:“二释皆余所敬,诚如达摩,不立文字;日如玄(奘),驮经西来,兼通儒书。余闻道浅,不如试(诚)之深也;读书少,不如(日)之博也。”在刘克庄诗中还有“吾今会得逍遥义,懒访曹溪问少林”之句。达摩为禅宗初祖;曹溪代指禅宗六祖慧能,为南宗初祖。他们均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强调顿悟。而德诚正是“不立文字”的高僧。可见,德诚是河南少林初祖及禅宗六祖的直接衣钵继承者。
中国禅宗六祖以下,祖师辈出,盛传不衰。我们如参考比丘明复整理的《诸宗师资传承系统表》,则可知德诚其师铁鞭允韶嗣法于密庵咸杰。密庵杰嗣法于应庵昙华,应庵华嗣法于虎丘绍隆。以此法系上推,那么德诚应属六祖禅宗派下的临济宗杨岐派虎丘系,与北少林五代宋为临济宗道场宗派相同(参《中国佛学人名辞典》附件)。
从“净普、灵隐、径山名缩(宿)为作《三不坏偈》者一百六十余人”的盛况记载来看,也可说明德诚道行之深,声名之远。净普寺、灵隐寺、径山寺均为杭州一带名寺,后二寺在宁宋朝名列“五山十刹”之中。有这么多的大丛林大尊宿为德诚作偈,足见德诚确是一代高僧,唯其如达摩之“不立文字”,遂使后人难以更多地了解其事迹和成就,是为一憾。
九、寒斋与少林有密切关系
在刘克庄《诚少林…》一文中有“寒斋已矣,留二释以遗余,方资以待老,今并为寒斋夺去,余将谁语乎”的记述,在文中铭词部分,又有“诚有三异,日无一异。往从寒翁,了此大事”之谓。这里的“寒斋”、“寒翁”均指林公遇。了解林公遇(寒斋)与德诚和祖日的密切关系,对认识德诚为福清少林僧及了解其活动范围很有帮助。
刘克庄文集中,涉及寒斋的作品很多。如诗作:《答妇兄林公遇》四首、《题林户曹寒斋》、《石塘感旧》十首等。关于寒斋生平,《大全集》卷138 有《林寒斋祭文》、卷 151 有《林寒斋墓志铭》。二文详述了寒斋行状。寒斋为刘克庄妻子林节的长兄,性淡名利,曾以父荫补宁化县尉,父殁,调建安户曹,皆未就。其身体孱弱,喜恬静。四十岁后,萧然单栖。自于舍前隙地筑室名寒斋,从此终身不出为官,人称隐士。其弟林公选、字养直,也不重名利,据说田园所入,多予施舍,其“隐约倜傥,与兄同德”①⑦。《林养直墓志铭》云:“岁晚弟兄世味益薄,一灯荧然,语必达旦。至言妙义,不缘师授,亦非言语文字可传者庶几,两忘孔门之口耳,兼得少林之骨髓矣。”寒斋虽然没有遁入空门,但他“视名利犹臭腐,身与家犹旅泊也”,日研佛教书籍,交多寺院僧侣,所以,实际已过着佛教徒一般的居士生活。他曾自铭翁陂山圹室,其词超然解脱,犹如偈语。著述有《求心录》、《石塘闲话》等。南宋福清高僧圆悟的《枯崖漫录》也载其禅迹。
刘克庄曾作《石塘闲话序》,略谓内有“《六纪》、《百诗》、总曰《石塘闲话》。盖大岁五千余轴,传灯千七百人,精英骨髓,尽在是矣!”可见,寒斋文集中有不少当时的僧人记述,可惜其书已佚。寒斋不但结识了邑之少林高僧德诚,邑之灵石高僧祖日,而且又荐介给妹夫刘克庄,这就是克庄文中“留二释以遗余”的来历。
刘克庄《石塘感旧》第八首曰:“禅学年来亦自哀,大丛林属小阇梨。寒翁庵子如蜗壳,却有弥天释住持。”“阇梨”即“阿阇梨”,义为僧徒之师。第九首曰:“中军晚岁甥辞去,左相今朝客不来。看取少林诚长老,死生林下伴寒斋。”
从以上两首诗中可看出,福清嵩山少林院确属“大丛林”,而且,“少林诚长老”与寒斋的过往是十分密切的,这同时也说明,“诚少林”的活动范围在福清县境内。各种背景材料,均未发现德诚和莆田县的寺院有什么关系。至此,我们完全可以断定,“诚少林”之“少林”,应指福清的“少林院”,而不是莆田的“嵩山院”。宋代以后,福清之“院”多升建为“寺”。宋“少林院”至明弘治《八闽通志》明正德《福州府志》所载也已变为“少林寺”。关于福清少林的其他有关问题,拟另文探讨。
①.淳熙九年(1182)梁克家纂《三山志》卷 36。
②.弘治庚戌年(1490)黄仲昭纂《八闽通志》卷 75
③.正德十五年(1520)叶溥修、张孟敬等纂《福州府志》卷 40。
④.“汀之南安岩”,即汀州府南安岩,又名狮岩,在今武平县城东南的岩前镇。宋·祝穆《方舆胜览》卷 13 载:“去武平八十里”。宋高僧定光佛(即南安自严,俗姓郑,泉州人)于乾德二年驻锡于此。明《八闽通志》“地理类”,清《武平县志》山川类”也均载此岩。《福州晚报》1993 年 12月 22 日温玉成《谈福清发现的“少林院”》文中断句为“福清‘嵩山少林汀之南安岩’”、“少林汀”等,均误。
⑤.“觉寺报”当为“觉报寺”。南宋吉州道场山明辨禅师的弟子“觉报清”即为此寺住持。
⑥.“坐夏”也称“坐腊”、“结夏”等,佛教规定每年四月十五至七月十五的三个月,僧人要定居在一处寺庙内专心修道。
⑦.“衡”指南岳衡山。有福严寺,为禅宗南岳系祖庭。
⑧.“大檀”即大檀越,大施主。
⑨.贤沙:指福州府连江县的贤沙院(见《三山志》卷 34)。黄檗:即福清县的黄檗寺(见《三山志》卷 36)。以上二寺院均始建于唐代。
⑩.“樗庵”为刘克庄所筑别墅名。洪天锡撰《刘克庄墓志铭》云:“公以‘后村”扁所居之堂,以‘樗庵’扁徐潭精舍。”故刘又自称为“樗庵”、“樗叟”等。
①①.“九座山”在仙游县闻贤里(今凤山乡),旧属德化县(见《方舆胜览》卷 12),九座寺宋代名“太平院”。
①②.原文无“奘”字,依上下文补。
①③.见《湄洲日报》1993 年 9 月 23 日刊文。
①④.见《福州晚报》1993 年 12 月 22 日温玉成文。
①⑤.“壬申”二字,福建地图出版社 1989 年出版的《黄檗山寺志》铅印标点本排印为“于中”,显误。
①⑥.“九莲山”为天地会秘密文件《西鲁序》(施列格本、萧本)记载的福建少林寺山名,《福州晚报》1993 年 12 月 22 日温玉成文章把它当作仙游“九座山”别名,殊为错误。
①⑦.乾隆《福清县志·隐逸·林公选传》。
①⑧.《四部丛刊》本《后村先生大全集》乃据涵芬楼抄本影印,此处“少林”误抄为“少陵”,义不通。今据刘克庄后裔、清代文学家刘尚文《后村先生大全集》朱笔校补本(蒋维锬先生藏)更正。
附注:刘克庄《诚少林……》一文中提及德诚入浙江,居净普蒙堂”六年。经查考“净普蒙堂”当系“净慈蒙堂”之误抄。明·吴之鲸《武林梵志》卷 9:“竹泉法林禅师,别号了幻,族姓黄,台(州)之宁海人,……居净慈蒙堂,不出户者九年,行省左丞相托欢公请主浙江万寿”。净慈、灵隐、径山三寺,南宋时均名列“五山十刹”,为禅宗著名大寺。
(选自《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学报》19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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