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清话强行科普】No.2、声调和连读变调。

单字声调

汉语以及汉语各方言都是典型的声调语言，每个单字都有其特定的声调。（吴语中的上海话正朝无声调语言发展，这个另类不在此次讨论范围内。）

我们都知道普通话有四声，但是在这里我们不用第一声到第四声这样的说法来表示这四声，而是使用汉语音韵学中惯用的调类以及调值。这是因为，调类“平上去入”的名称从南朝开始就一直使用，现在汉语各方言声调的格局都是在此基础上发展来的。所以，用调类来区别声调，一来有利于了解声调从古至今的发展脉络，二来也有利于与当今汉语各方言进行横向比较。

然而，调类并不可以描述每个声调的具体音值。想要知道一个声调究竟是升调还是降调还是平调，就要用另一个概念——调值——来描述了。同一种调类，在不同的汉语方言中，可能会表现出迥然不同的调值。北京话和天津话都有相同的四个声调，但是两者在听感上相去甚远的重要原因就是调值不同（二者在阴平调值上的差别尤为明显）。

从物理上看 ，声调其实可以视为音高随时间变化的函数。乐谱的本质跟这是一样样的，所以从理论上说，声调可以用五线谱来描述。而事实上，早年的研究者也的确用五线谱记录了福州话的七个声调……

陶燠民《闽音研究》，1930。黑色实心的符头在五线谱中的位置描述其音高，符尾描述其时值，符尾的线条越多，时值越小。

然而，用五线谱来描述声调显得过于冗（zhuang）杂（bi）。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在此基础上，将音高抽象为5个相对音高，从高到低分别用数字5，4，3，2，1表示，这就是五度制 调值标记法，简称五度标记法。在标注的时候，也可使用符号˥ ˦ ˧ ˨ ˩依次表示5，4，3，2，1。

普通话的四声就可以用五度标记法表示为（左为数字标记，右为符号标记）：

阴平55或˥˥                          阳平35或˧˥           

上声214 或˨˩˦                       去声51或˥˩

普通话的声调系统用直观的折线图表示如下。

可以看出，四声的走势各异：阴平是高平调，阳平是中升调，上声是折调，去声是高降调。因此，给普通话标声调时，可以把右侧标明相对音高的竖线统统省略，进而简化成汉语拼音中常用的¯、ˊ 、ˇ 、ˋ。

闽东语各方言的声调均为7个，但是调值各异。将福清话的声调按古四声排序，与普通话一同列于下表。

乍一看，福清话的7个声调貌似很多，可能把来自只有三四个声调的北方方言区的小伙伴们吓了一跳。其实，这7个声调跟古四声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古四声“平上去入”各分阴阳，就有了八个声调。在大部分汉语方言中，阳上都归入了去声。在福清话中，阳上归入阳去。因此，一共有7个声调。

相比之下，普通话与古四声的对应关系就不如福清话来得紧密。普通话仅有平声分阴阳，入声完全消失，分散到平上去三声中。

福清话声调用折线图表示如下。

下面我们来特别说几点。

1、入声。

中国南方各方言与北方官话方言在声调上最显著的差异就是有无入声。北方官话在唐宋时期就开始经历入声的退化，经过一千年的演化，现已全部消失入声。南方各方言（吴闽粤客赣湘）虽然在不同程度上也开始了入声的退化，但基本都还保留了入声。福清话也保留了入声，而且还区分阴入和阳入。张涤华（民国时期语言学家）在《略谈旧体诗的格律》里提到：

平声者哀而妄，上声者厉而举，去声者清而远，入声者直而促。

由最后一句可以看出，入声区别于其他声调的特点就是短促。入声不同于北京话中的轻声。轻声的结尾软绵无力，而入声的收尾方式是戛然而止，干净有力，不拖泥带水。所以，入声的结尾往往都会带一个辅音以快速结束发音。粤语和闽南语的入声结尾有三套：[-p -t -k]（英语单词success的第一个音节就非常类似于收[-k]尾的入声，辅音[k]并没有爆破发音）。福清话的入声结尾只有一种辅音：[-ʔ]，这是一个不发声的喉塞音（日语中的促音与福清话的入声类似：頑張って ganbatte，大家熟知的干巴爹，第二个音节就是促音）。因此，在标记福清话两个入声调值时，都可以在标记符号前加上辅音[ʔ]。从折线图可以看出，福清话阴入在发声时的持续时间比阳入略长，因此阴入的调值用两个数字标记：ʔ22，阳入用一个数字标记：ʔ5。

2、福清话的声调走势。

除了阳平这个高平调和入声，福清话其他声调全部都是降调，它们之间的区别主要在起始音高和下降幅度。这种现象在福州方言各地方话中是独树一帜的。福州方言其他地方话的去声基本都存在着升调，在说话时给人以轻且软的感觉。福清话反之，单字读音多是降调，因而听感重且镇。

3、福清话单字声调举例。

数字零到十正好涵盖了福清话的所有声调。

一到十的福清话发音是每个福清人耳熟能详的。这里强行加入了不太常用的字“零”以填补阳平的空白- -。

连读变调

连读变调也叫做连续变调，它反映了语流中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词句中字的声调不同于该字原本的声调。一般来说，二字连读变调规则是重点研究对象。连读变调是汉语方言研究者非常喜欢探究的一个子课题。在介绍福清话的连读变调规则之前，咱们先来看看下面三句话：

福州话 – 互动百科：

在我国方言中，福州话不仅以其历史悠久而闻名，而且以语词丰富、语体多样、语流音变复杂而著称，使许多研究古汉语的专家为之神往。

陈泽平《福州方言研究》，1997 – 序：

福州方言是闽东话的代表方言，在整个闽方言中也具有重要性。它不但有丰富的语言特点，而且有汉语方言中最复杂的语音变化机制。

变调 – 维基百科：

变调亦存在于许多汉语族语言，如现代标准汉语、粤语、客家语、闽南语、莆仙语、闽东语、吴语与晋语中皆有此现象。现代标准汉语的变调规则比较简单，而莆仙语、闽东语的变调规则最为复杂。

咱们从简单的普通话开始说起。（以下所有表格均表示二字连读变调规则）

1、普通话

表左为前字，表首为后字。给出的是前字变调的情况。

普通话的连读变调表纯粹是用来搞笑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前字的声调都保持不变。普通话的连读变调现象仅限于：

两个上声连读时（对应表格中深蓝色部分），前字要变作接近于阳平的升调24（作为普通话最最引以为傲的音变现象，这个变调规则在普通话水平测试中可是必考的），例如：广场 [kuaŋ24 ʈʂʰaŋ214]。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但是普通话表示不服，还要再怒刷一波存在感，于是我们再勉为其难地单独提一提分别从阴平和去声抽离出来的两个特殊单字“一”和“不”以及上声（对应表格中浅蓝色部分）：

（1）“一”字后面跟数量词 and so on时，要变调：后字为平声或上声时，前字变作高降调51；后字为去声时，前字变作升调35。

栗子：一颗[i51 kʰɤ55]    一枚[i51 mei35]

一本[i51 pən214]（不是高考的“一本[i55 pən214]”）

一粒[i35 li51]

但是，如果“一”不表示数量，那么它作为前字就不再变调。上面的“一本”就是个栗子，还有就是人名当中的“一”字也不变调。

所以，“一”这一行我统统都用了“不变 或 xxx”的字眼，哈哈哈我就是这么严谨。

（2）“不”字后面跟去声字时，要变作升调35。栗子：不要[pu35 iau51]。

（3）上声字作为前字时，在后字不是上声的情况下，将后半程的升调14略去，变作“半上声”21。

还是很简单的有木有！

2、闽南语（厦门话）

表首为前字，第二行是前字变调的情况。

闽南语厦门话和闽东语一样，有7个声调。如上表所示，在二字连读时，前字全部变调……

开始复杂起来了呢……

3、闽东语（福州话）

表左为前字，表首为后字。给出的是前字变调的情况。

对于厦门话来说，不论后字是什么调类，一种声调的前字的变调规则都一样。而在闽东语福州话中，规则已经不再是这么简单的了：前字的变调是前字和后字声调的二元函数。

各位看官的内心OS：这特么的都是些啥……

4、福清话

（1）老派读音

表左为前字，表首为后字。给出的是前字变调的情况。蓝底部分给出前后字变调的情况。

福清话变调规则继承了福州话的变态特点，并且在此基础上变本加厉……

在前面列举的所有方言中，都是前字变调而后字不变调。福清话中，在两种声调组合下，后字声调是要发生改变的（表格中的蓝色部分）……

有没有感觉老派福清话的表格布局比福州话的更加随心所欲……

（2）新派读音

新老读音反映了一门语言也是在不停地更新发展。

据调查，大约在1923年前出生的福清城关人说的话才是老派读音。

考虑到现在已经是2017年，事实上在当今的福清已经基本无法听到老派读音……

所以我们来看看新派读音的变调规则……

表左为前字，表首为后字。给出的是前字变调的情况。蓝底部分给出前后字变调的情况。

新派福清话继承了老派福清话的变态特点，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

新增了一种后字也要变调的情况（上声+阳平）……

而且……某些情况下的变调还会产生一种新调型——中升调35（表中红字部分）……

不得不说，这个新调型在拥有众多降调的福清话声调中还真是一股清流啊。

其实，福清话和福州话的变调规则中，相当多情况下是前字变作高平调55（表中绿色部分）。

……然并卵，这些规则依然很复杂……

总结

1、福清话有7个声调。嘿，还挺多。

2、福清话的连读变调规则十分地反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