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走世界 与福耀玻璃集团曹德旺一席谈

采访福耀玻璃集团董事长曹德旺是一件幸事。与他交谈，是心灵之窗的对视，言谈中充满智慧，幽默中蕴含理性，浅显的道白阐明了深刻的经济现象，没有官场的套话，率真、直爽，既体现了福耀企业核心价值，又彰显了他的人格魅力。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曹德旺的座右铭。他用人生经历的三件事阐述了对这句话的理解。“我今年63岁了，到今天为止，我没有欠人家一分钱，穷的时候我做了一件好事，直到今天，我还感到自豪。”
“我们村里有个女华侨，她老公在印尼，儿子也不在身边，老公寄钱回来盖房子，可家里婆媳加上女儿都是女人，盖房子需要劳力怎么办？看到他们一家困窘的样子，我就主动出面帮她们盖房子。房子盖好了，但还留下个未完成的阳台。这个阳台要用石板条来做，石板条已经买好了，但安装却需要搭很长的架子。她们家又没有搭架子的木材，我的经济能力也有限，没钱帮她们买，只好等以后再说，由于阳台没做好，那个阳台的门只能始终都关着。每次我从她家门口路过我心里都感到遗憾。”
“后来，偶然在福清一个地方看见人家施工，用三根木头支起铁葫芦做成一个土吊车把东西吊上去，我看了觉得很科学，就和人家商量，是否可以帮忙将华侨的阳台装好。对方说，只要出运费就可以。我一听很高兴，立即将他们请到华侨家里，用上述的办法将沉重的石条吊了上去，第二天阳台就装好了。几年后华侨的儿子回来，按地方风俗，大家都会带一些礼物去看他，他也会拿出一些更高价值的礼物回赠。但我没有去，我知道去了之后，对方会报答我，一个人做了那么点事情，就图人家的回报，没什么意思。这个华侨临走时还托人捎信让我去他们家坐坐，我谢绝了。这是我穷的时候做的一件事，现在想起，还会得意。”
第二件事是在摩纳哥获得了安永全球企业家大奖。曹德旺办企业，获奖无数，但他却很看重这个奖。因为它的含金量很高，曹德旺告诉记者，安永大奖是全球企业家的成就奖，评奖很公正，安永会计公司一年250亿美元的收入，拿出一小部分用来评奖，等于是给自己做了个广告，此外还能体现出公司的核心价值——严谨、独立、公开、公正、公平。他们一年只评出一个企业家（没有第二名，也不搞安慰奖），要花费5000万美元以上，全部由公司支付，此外，安永也不接受企业或产品的赞助，为了保证评选的公正和独立性，评委全部由安永从世界各地高薪聘请。
在国内与曹德旺同时提名的企业家有：安踏体育用品有限公司首席执行官丁世忠、中国汇源果汁集团总裁朱新礼、SOHO中国主席潘石屹等人，他们在中国都赫赫有名，而最终摘取桂冠的企业家却是曹德旺。
本年度获得提名的另外42位国外企业家，同样也是响当当的成功人士。如瑞士Kuhne+Nagel国际集团的董事会主席Klaus-Michael Kuhne，2008年公司的营业额为215.99亿瑞士法郎（折合人民币，约为1349亿）。英国的Richard Harpin经营的HomeServe（家庭服务）有限公司市值达到13亿英镑。
在蒙特卡罗，曹德旺与总评委会见面只用了短短的三分钟，简述了自己用二十多年的时间，从中国汽车玻璃行业的创业者，做到了全球同行业第四名的经历。美国评委要求曹德旺分析一下美国通用汽车重组的结果以及对福耀汽车玻璃前景的影响，曹德旺表示，第一，我认为通用不会破产，重组就是为了不破产。原因在于美国人民日常生活离不开汽车，可以不要房子、老婆，但不能没有汽车，汽车文化是美国精神的一个有力支撑；第二，美国三大汽车公司从业人员接近500万人，汽车涉及制造业、物流业、零部件业三大板快，美国政府不会听任通用破产；第三，通用的问题是美国政府的政策问题，不是汽车工业本身的问题，受美国人生活习惯和工会势力的影响。UAW（美汽车工会）太强势，让投资人失去信心。奥巴马一定会理性、智慧地解决，通用破产的僵局一定会以双方妥协为结局得到圆满的解决，因而通用汽车不会倒闭。因而，占福耀玻璃三分之一供货份额的美国汽车产业不会因为美国汽车巨头的困境而萎缩，市场的变化正好为实施多品种，小批量战略的福耀玻璃提供了又一次机遇。“我对自己在三到五年内取代同行成为全球同行业的老大充满了信心。”
在听了曹德旺的简述后，一个评委对曹德旺说：“你浑身都散发着企业家的精神啊！”
“曹德旺的成功不仅只局限于中国的汽车行业，他对中国以及国际汽车行业都做出了贡献。此外福耀玻璃还是中国第一家引入独立董事的公司，曹先生在公司治理上同样也有着突出的表现。”评委会主席J.Christer Ericsson指出了曹德旺最终胜出的理由。他说，2009年初，曹德旺捐出公司股票的事件让评委印象深刻，他不愧是中国上市公司治理的先驱者。
“拿到这个奖我很开心，这说明我已得到了他们的承认。国外评奖和国内不同，企业家首先要有企业家的精神，要有企业家的责任与能力。企业家的精神体现在敢于拼搏，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不断挑战未来、挑战极限、挑战自我、诚信经营。企业家的责任就是诚信经营，向国家负责就是遵纪守法，向股东负责就是体现在经济效益上，你必须要有良好的业绩，创新、环保节能，这些都是企业家要做的。企业家的智慧就在于你的决策能力和可持续发展的能力。”曹德旺对本刊记者说，虽然拿到了这个大奖，但自己的心态却很平和，在去摩纳哥领奖时，他甚至连穿正装必需的领带也没有带。
第三件事发生在今年2月，曹德旺把曹氏家族名下70%的股票捐给了国家慈善基金会，价值高达38亿元。曹德旺说：“国外的比尔.盖茨即便个人破产也不会用基金会的一分钱。这次捐款，我为中国人树立了一个典范，既然捐出去了就不再是我的了，这笔钱需要接受社会公众的监督。但我坚信，中国有很多企业家到了晚年都会像我这么做的。他们现在没有捐赠，是因为他们都在创业的路上。”
“我自己做慈善事业，并非是让所有的老板都去做慈善事业。我年纪大了，准备退休，赚钱对于企业家来说是追求一个过程，我是为了感谢社会各界、特别是感谢汽车界对我的信任、帮助和理解。我赚钱有我自己的努力，也有国家的政策扶持，因此，我要回馈社会，但我并不要求大家都像我这样做。” 曹德旺向记者表示。
“达”与“穷”是人生的两种境遇，但无论达与穷，都用一种心态和行为去对待，这体现了一个人助人为乐的无私胸怀和服务社会同此凉热的崇高思想境界，或许，这正是当今社会发展所需要的精神楷模。
国家发展离不开硬实力更离不开软实力。福耀玻璃成为全球汽车玻璃行业的殿军，依靠的是真金白银的硬实力和无坚不摧的软实力，这是福耀的核心价值观和企业文化的精髓。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打胜仗的。那么，福耀的核心价值和文化精髓又是什么呢？
“福耀是一个很市场化的公司，我也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涌现出的第一代企业家。当初创建福耀玻璃不仅仅是为了要赚钱，我自认为没有本事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但却可以像药厂出产新药需要在人身上做试验，我也可以把产品给人家拿去先试验。”曹德旺告诉记者，当年，他也在一直探索中国的市场应该怎么做？怎么走？
“但创业要成功，需要过硬的管理，先进的技术，网罗天下的人才，争取到更多的投资者，要实现这一点，必须坚持公开、公正、公平。那时我做汽车玻璃的时候，中国的汽车玻璃都是靠进口。因此，我提出，为中国做一片属于自己的玻璃。因此，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让大家用的安全，用的开心。围绕着这个目标，我们奋斗了几十年。其次是，这个玻璃还要代表着中国的水平，产品要表现出中国人的智慧和中国人的形象。福耀的产品以自身过硬的质量打开了国际市场，成为了世界八大汽车玻璃的供应商。实践证明，我们在企业的管理上、用人上，在对待股东上，我们坚持了公开、公正、公平的原则。”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我认为，做企业必须要向国家负责，必须要遵纪守法。这是企业家的责任。这几年，福建发生了很多事，也抓了不少贪污受贿的官员，但福耀却没有发生任何丑闻。企业要发展，除了要有好的社会环境之外，更重要的还在于企业本身，这几年，福耀一直都在理性地处理这些涉及公共关系上的事情。对社会负责在于诚信经营。对福耀而言，无论是供应商还是客户，我们都能不论大小一视同仁。”
“汽车的玻璃也有高低档之分，一些生产低档车的企业，要求的玻璃材料不高。需要说明的是，好的产品质量必须是在材料上满足工艺的要求，但有的企业在降低成本的时候，需要我们降低材料的品质，我拒绝了。因为产品上是福耀的商标，福耀是我们向全社会承诺的质量标准，质量是我们品牌的生命，我不能为了那么点蝇头小利而去砸自己的品牌。因此，最终的解决办法是不用福耀的商标，利用我们收购的另外一家生产低端汽车玻璃的企业去生产，然后再去使用另外的注册商标。这样，我们既能满足不同的客户需求，构建不同的市场，也能维护我们的企业信誉。”
在曹德旺看来，企业必须要对股东与投资者负责。“福耀是全体福耀人的，是全体股东的。企业的发展要对全体股东、投资者负责，我们要让他们受益。要实现这一点，就要做到公开、公正、公平。公司的高管不能参与福耀股票的炒作，公司上市十六年来，我们从来没有炒作过自己的股票。在企业的运作上，我们能公开的信息都尽量公开，不能公开的也坚决不公开。我们对新老股东、大小股东一视同仁，保证公司的良好形象与健康运作。”
福耀本身是非常规范的市场化运作的企业。福耀企业文化的核心价值是勤劳、朴实、精进、创新。“到今天为止，我们都在谦虚地向全社会、全世界学习。如果福耀可以给其他企业提供借鉴的地方，也就是以上的核心价值观。借用毛主席的话说，我们永远不称霸。因为到今天为止我们的软实力和硬实力还都有待于提高。”
谈到企业文化，不能不谈到市场。中国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的过程中，会遇到许多问题。但历史上的中国战乱频繁，并没有完整意义上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因此，中国的市场也就没有先例可循。怎样认识市场规律，在商海中弄潮，于是就成为了媒体关注曹德旺创业秘诀的焦点。曹德旺用自己的心得，深入浅出地道出了自己对市场经济的认识。
曹德旺说：“我认为市场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的市场涵盖了整个世界，包含了各国政治、经济、文化、天时地利人和等因素，我们的市场发展谁也不能依赖，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要依靠自己的智慧，把市场理解透。比如说，国家出台政策，出口要加税，那么成本的增加就会影响到销售，你就要考虑到政策对企业发展的影响。市场包括产品质量和客户的关系，那么，你就要考虑到没有很好的信用记录，就没有更大的市场。另外，政治因素也很重要，政治对市场是有影响的，我们绝不能单纯地去依靠谁，只有依靠自己奋斗不息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福耀的长期发展战略定位在以汽车玻璃为主业，这个目标是不会改变的。我没有大的本事，只能给汽车厂配套。目前，我们在国际上百家的同行企业中排名第四。汽车玻璃如果不改用其它材料，我还会坚持做下去。我坚信它的发展前景，大家说我公平公正，因此，他们赚钱也会让我赚钱。”
“目前，世界八大汽车厂商，如丰田，大众等都是我们的客户。去年，我们是大众汽车全球优质供应商的获得者。虽然是汽车行业的配角，但我甘心去当好这个配角。所有的汽车厂商都是我的老板，因此我不评价老板对发展的决策。至于谈到汽车产业对汽车玻璃制造业的影响，我只看全球生产多少汽车，就知道需要多少玻璃，而不去问谁造汽车；汽车需要玻璃，通用不造大众造，大众不造丰田造，谁都要玻璃，对我而言没有区别。我的职责就是把玻璃做好，满足他们要求。”
由于预见到金融海啸的到来，曹德旺提前关停了一些生产设备，降低产量以防不测，但是业界对此却评论不一。有人认为福耀未雨绸缪，有人认为他反应过度，但也有人说他是商业高手，用饥饿的销售去刺激市场。
“危机发生后，我们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关停了那些不盈利甚至造成亏损的生产线。之所以亏损，就是因为生产力过剩。面对市场的消长，我们自觉地调整，所以要关停生产线，要保住盈利的部分不被亏损的部分拖累。其次，我们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技术的改造上。再次，我们控制现金流，不去增加新的投资。在已有的固定资产上，保证能够生产、高产就可以了，因此这样可以有利于降低企业的生产成本。最后，采取推动内部的经营管理，在提高质量的同时，降低成本。通过整改，我们今年的出口不但没有降下来，反而比去年还有所增加。”
在谈及公平公正时，曹德旺首先强调的就是福耀的产能变化对国际汽车玻璃行业没有影响，接着就明确地表示，自己对同行的厂商也很尊重。他认为，竞争是一种高尚的君子行为，“我的对手是国际顶级的制造商，今天汽车工业的辉煌[综述 图片 论坛]成就有他们的贡献，我们应该尊敬他们。”
“比赛是促进提高的手段，大家在友好平等的基础上，强调竞争，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竞赛、竞标、竞争不是打架，这就好比奥运会一样，要把奥运的精神用在企业的竞争上面。但竞争到最后，我希望不论谁输谁赢，大家都是好朋友，要握手致敬。我们应该把奥运的文明精神用到企业的竞争中去，形成友好的良性竞争。”
在谈到良性竞争的思路时，曹德旺说：“我是抓住了中国汽车工业只相当于美国100年前尚不发达的机会，美国1916年的时候有546家汽车厂，现在只有三家，中国现在基本各省都有汽车厂。这样就变成产量不大、品种众多的局面。全球汽车的产量下降也给福耀带来了发展机会。”
“原来我的同行太先进了，装备非常自动化，国际上排名前三的，都是武装到牙齿。他们原来大批量生产，全部自动化，换个模具要一两天，一个炉子可以做50件，我一个炉子最多30几件。我是小批量，多品种，换个模具几分钟。这样许多小批量、多品种汽车玻璃的订单只能给我。估计世界汽车再恢复到过去那样辉煌可能性不大，过去国外一个产品投产要卖一百多万辆，现在几款车投产只能卖几十万辆，这样在大单子没有的情况下，我可以接单。他们倒退了，我反而冲上去了。不仅抓住了市场机会，我们还大力开发新产品，使汽车玻璃从功能型向智能型转变，如透光玻璃、变色玻璃等，混合技术在里面。福耀开发了很多产品，国外有的新技术产品，我们也有。有两个新技术被国外抢先注册了，我们也在设法补救。我们独有的新开发产品有隔音玻璃，镀膜太阳能玻璃等，还有带天线的玻璃，把半导体天线收集到玻璃里面，这些都是新产品。”
曹德旺曾经这样说:“中国的希望在于中国人自己的觉悟。如果每个行业都有人执着地把自己的事业与国家的荣辱联系起来，不但能够为自己与社会创造财富，成为行业的领袖，而且还有机会跻身于世界这个大舞台，为世界创造价值和财富。”
他说，我们作为企业家，要与政府保持高度一致，政府有了困难，我们要勇于承担责任，而不是把责任推给政府。政府提出所有的振兴政策，都是为了提升我们的信心。目前，中国最需要振兴的就是资本市场，资本市场的振兴就是强化监管，让投资者有信心把钱投在资本市场上来。
政府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加强资本市场的监管，有些人扰乱资本市场，扰乱国家经济秩序，为什么不能惩治一批？
目前中国市场潜力大，现在不少企业有项目、有市场、有前景，只要能盈利，需要融资的话应该没有问题的，因为不论是哪家银行都存在资金过剩的问题，不需要刻意的扶持。我的观点是，最需要对资本市场强化管理，要监管住资本的一级市场、二级市场。现在中国资金过度集中，大量资金掌握在少数人手上，要引导他们去投资，企业建立资本市场。国家统计局有专家说，5%的人存款占全部存款95%的份额，单单刺激消费根本撬不动他们，要撬动他们，就需要去引导他们投资，进入资本市场。所以，目前最需要的是加强资本市场的监管和引导，而不是产业的振兴，因为每个产业都会有自己的办法去振兴的。
曹德旺用朴素智慧的语言阐述了西方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的观点，要用市场“看不见的手”去达到最佳的效果，同时，又把资本主义市场理论大师凯恩斯在市场“无形之手”失灵的时候，需要政府“看得见的手”进行调控的观点，运用到中国市场化改革的前沿领域，并归纳为加强监管资本市场、出台政策提振信心两个重要手段。因为市场是资源配置的无形之手，资金是这只手最有力的武器，所以政府要对资本市场加强监管，他主张严刑峻法，而不是姑息放纵。对扰乱治国基础，扰乱资本市场秩序的，为什么不能关一批、杀一批？
最后，曹德旺纠正了一些报道中的说法，他秉持孔老夫子做人“仁、义、礼、智、信”的标准，而不是什么“仁、义、礼、智、勇”，他认为“信”很重要，“作为企业家，诚信是勇于拼搏、勇于挑战的基础，没有什么比诚信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