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春,闽海波涛翻涌,侵华日寇的铁蹄踏碎了福清的宁静。
4月20日,日寇重兵突袭,千年古邑福清第一次沦陷,百姓在炮火中流离,山河在铁蹄下呜咽。彼时,驻闽部队、福建省保安纵队、福清游击队及数以万计的福清普通民众,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用血肉之躯筑起顽强的抗敌防线。
4月24日首次反攻,虽未克复融城,却击碎了日军“速胜”的妄想。5月13日二次冲锋,主攻凤凰山的省保安纵队第二团第六中队90余名官兵陷入重围,子弹打光了就拼刺刀,最后全员殉国,鲜血染红了凤凰山下的古榕树。8月24日三度强攻,军民协同破城,逼迫日寇于9月2日仓皇溃退。
三次反攻福清的战役,137天的沦陷与抗争,国民革命军中队长、分队长阵亡23人,负伤41人;士兵阵亡500余人,负伤数百人,其中融籍军民牺牲18人。此外,还有40多名群众为掩护伤员喋血长乐松下,最终换来了“光复融城”的捷报。
这场战役,是八闽大地抗日烽火的缩影:没有悬殊的装备优势,却有“寸土不让”的决绝;没有显赫的战报光环,却有“军民同命”的赤诚。而矗立在玉融大地上的三处纪念碑,正是这段历史最沉默也是最有力的见证者。
1942年春,福清百姓擦干眼泪,开始为抗日牺牲者树碑。
在县城东翼东皋山,民众自发募捐建起纪念碑和烈士墓,碑上“碧血黄花,千秋共仰”8个大字,是对松下战役中40多位殉难兵民的礼赞!“碧血”是他们洒在故土的赤诚,“黄花”暗合辛亥英烈的风骨,连缀起两代中国人“为国牺牲”的精神脉络。时任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亲题“捍患成仁”匾额,四个鎏金大字悬于碑顶,既是对逝者的褒奖,也是对生者的昭示:捍卫家国、舍生取义,本就是民族的脊梁。
同年4月28日,2000多名军政代表和各界人士踏着晨露聚集东皋山。公祭大典上,没有喧嚣的鼓乐,只有此起彼伏的哽咽与誓言。老人抚着碑石,仿佛能触摸到亲人的体温;孩童举着纸花,在大人的讲述中初识“英雄”二字。
在那苦难与抗争交织的铁血岁月,东皋山上的这座纪念碑,成了福清人寄托哀思、磨砺斗志的精神地标。可惜岁月动荡,它在后来的风雨中遗失。如今东皋山的草木依旧葱茏,却再难寻到那方刻着“千秋共仰”的石碑。但它,早已刻进了福清人的记忆里。每当有人说起“松下抗战”,总会想起那句穿越时空的誓言:“他们的血,不会白流。”
2010 年代的一个清晨,福清城区古夏巷一户人家的影壁前,收藏家陈云生停下了脚步。砌在墙中的一块青石上,竖排的字迹依稀可辨:“歼彼倭寇,卫我国土。名垂青史,功在八闽。”笔力如刀劈斧凿,透着军人的刚毅。
陈云生认出,这是原国民党陆军少将韩奋(1906-1966)的笔韧刻骨铭心。
这块石刻的发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段尘封的记忆。在1941年的三次反攻福清战役中,韩奋率部在福清城郊与日军展开拉锯战,他笔下的“歼彼倭寇”,藏着刺刀见红的壮烈;“功在八闽”,道尽福清作为闽海屏障的战略意义。
更动人的是这块石刻的“幸存”:当年被主人砌进影壁,不是遗忘,而是守护!寻常百姓或许不懂“文物价值”,却明白这字里行间藏着“保家卫国”的重量,值得好好珍藏。如今,石刻虽未正式入藏博物馆,却已成为研究者口中的“活史料”:它让文字记载里的“军民抗战”有了实物佐证,让“八闽抗敌”的壮阔图景多了一份具体的温度。
1999年,福清文光中学在凤凰山北麓平整土地时,挖土机的铁臂意外勾出几块断裂的石碑。其中一块上,“军民协力扫荡寇兵,奋战不懈光复融城”字样清晰可辨,落款题着“中华民国三十一年一月一日 许国钧诗”。
在场的一位历史老师一眼认出,这是当年凤凰山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的残件。1942年,为悼念三次反攻融城战役中牺牲的500余名将士,在辛亥革命元老郑忾辰先生倡议下,福清百姓合力在凤凰山上建起了规模宏大的烈士陵园。陵园里,不仅有“福清县抗战阵亡军民诸先烈纪念碑”巍然矗立,更有牌坊、战士塑像、醒狮地球等纪念设施相映。福建省保安纵队还专门编纂了《闽海抗战阵亡烈士公墓专刊》,将这段历史郑重镌刻。
时任福建省军警联合训练所教育长、闽南抗日保安总队参谋长兼福清守备区指挥官的许国钧,挥笔写下那首绝句。碑文中“军民协力扫荡寇兵,奋战不懈光复融城。成仁取义虽死犹生,浩气长存国族之英”的句子,正是对1941年三次反攻融城的礼赞。
这块凝结着血与火记忆的石碑,命运却是多舛。上世纪60年代,极左浪潮席卷福清凤凰山,陵园、纪念碑及所有纪念设施尽数被毁,许国钧的诗刻也随之湮没无踪。1999年的重见天日本是转机,奈何彼时文物保护意识尚未强化,这块残碑,被草草重新填埋于凤凰楼后的花圃之下,再次陷于沉寂。
转机出现在2014年。那一年,致公党福清市委会联合民革福清总支、民进福清支部共同提议,在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之际重建“闽海抗战烈士纪念碑”。倡议很快得到回应:中共福清市委专题会议研究后,同意由民间力量促成此事;旅港实业家、福清一中1963届校友陈运河、刘修婉伉俪闻讯,当即慷慨解囊,愿为英魂立碑。只因重建纪念碑需经国家民政部审批,众人商议后,决定先修建“闽海抗战将士纪念坛”。
施工时,大家特意将1999年填埋的残碑挖出。可惜历经岁月侵蚀与多次搬动,石碑已断裂成数段。后来因福清一中校园建设需要,闽海抗战将士纪念坛整体搬迁至凤凰山巅,那些断裂的残碑也随之迁至山顶,静静安放在纪念坛背后。不过近一段时间,由于凤凰山公园建设施工,石碑被施工方挪移,经校方多次交涉才重新找回,目前暂放于纪念坛角落,拟进一步砌墙固定或捐赠给福清侨乡博物馆或市档案馆永久保存。
2024年,福清市开展第四次全国文物普查实地调查,这块承载着福清军民抗战记忆的残碑,经《福建日报》报道,才在媒体上正式曝光。虽只剩断片,那些斑驳的字迹里,仍能读到80多年前广大军民同仇敌忾的呐喊,读到“光复融城”的壮志与牺牲。它不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一段民族抗争史的鲜活见证!
三块纪念碑,命运各异:东皋山的碑身虽失,“碧血黄花”的精神却在陵园松柏间生长;韩奋石刻藏于民间,“卫我国土”的誓言仍在青石上闪光;凤凰山的残碑埋于地下,“军民协力”的故事却在课堂与街巷间流传。它们或许不够完整,却共同拼出了福清抗战的历史真相:这里的胜利,是广大军民“共赴国难”的结晶;这里的牺牲,是无数英烈用生命铸就的“民族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