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姓名，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也是人类在社会交往中的基本标识之一。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姓和名都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中国人的姓氏，代表着家族、源脉；而名，则是同一宗族群体中区别与他人的一个个性化体现。习惯上一个人的名字，多由父母或父祖辈的其他长辈决定。为新出生的后代命名，很带浓重的个人喜好，有时亦与社会大环境大背景习习相关，重重地钤上了时代的烙印。
就以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的情形来说吧。刚刚解放，广大人民群众翻身作了主人，很多人就把刚出生的孩子命名为“解放”，张解放、李解放比比皆是。开展土地改革，又有许多小孩被名为“土改”。抗美援朝时期，则王抗美、郑援朝不一而足。此后，随着各个时期的政治运动和形势变迁，又有“文革”“卫东”“改革”之类的名字盛行。由此我们可以想见，古代福清女性爱名“宋”，一定也有其缘由。
（二）
关于古时福清女性为何爱名“宋”，金之泽先生的文中介绍了林玉聪、刘福铸两位先生的判断。其中，林先生当年只是提了个话题，并没有给出答案。刘先生则认为，古代福清女子名字含“宋”，乃是怀念宋朝，也就是“怀宋说”。
为了弄清古时福清女性为何爱名“宋”，除了用逻辑方法去分析推理判断，笔者想借助现有尽管不多，但却很翔实的人名史料进行判定。
由于男尊女卑观念的影响，中国封建时代普遍轻视女性，在史册中女性留下名姓的屈指可数，仅有一些志书中的“孝女”“烈女”“孝妇”“烈妇”等章节给她们留下了位置，为我们今天探讨这一课题提供了一个难得的窗口。
以清代乾隆版《福清县志》为例，看一看那些难得留下名姓的女性中名“宋”者的比例，当可窥得蛛丝马迹。该志中“孝女”一节收入女性2名，均未取名“宋”。“贞女”一节，收录女性25名，除有姓无名的“林氏女”“张氏”“汤氏”“薛氏”4人外，名“宋”的有8人，均为清代人。“烈女”一节收录女性60名，名“宋”的有28名。其中明代14名，名“宋”的4人；清代46名，名“宋”的24人。“孝妇”一节中收录女性5名，其中4人有姓无名，另1人也不名“宋”。“烈妇”一节收录女性238名，其中宋代2名，都不名宋；明代64名，除有姓无名34人外，名“宋”的8人；清代112名，除32人有姓无名外，名“宋”的84名。“节妇”一节中收录女性303名，其中宋代的5名，除1人有姓无名外，名“宋”的有2名；元代的2人，没有名“宋”的；明代73名，除53人有姓无名外，名“宋”的有7名；清代223名，除17人有姓无名外，名“宋”的达127名。
综上所述，清乾隆版《福清县志》有载的633名女性中，宋代8名，其中名“宋”的2名，占25%；元代1人，不名“宋”；明代有162名，其中名“宋”的19名，占12%；清代女性468名，其中名“宋”的有243名，占53%。
这些似乎枯燥的数字让我们看到，有宋一代，虽有取名“宋”的，比例还很高，但由于基数太小，不好准确说明问题。元代更是如此。明代取名“宋”的比例很小，仅十分之一强。只有到了清代，其比例才陡然升至一半以上，而且愈到晚期比例愈高。这一点还可从不立传的“节妇”名录中窥见，这份长达329人的名单中，除去147名有姓无名，余下182名中，名“宋”者竟高达126名，占到70%。
（三）
根据史志相关章节，福清女性名“宋”之事，在两宋时期就已开始形成。明代处于扩容阶段，但比例仍然不高。到了清代才逐渐泛化，到了占据“半壁河山”的多数地步。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民国时期甚至上世纪50年代初，才被“英”“玉”“珠”“华”等新的名号替代。
由此我们也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结论，所谓的“怀宋情结”“怀宋说”很难成立。因为怀宋情结，本应是元代的福清人最有可能具备，因为当年抗击元军时，以石竹商氏、石塘（今龙山街道瑞亭一带）林氏为代表，成千上万的福清官绅士民誓不降元、慨然赴死，留下了大量的忠烈义举。但从存史资料来看，福清女性名“宋”，却是到了数百年后的清代才真正滥觞。
至于刘福铸先生文章中曾引述宋朝王懋宋的事迹，说王曾在病中诫子曰，“汝父为宋名臣，吾为宋名妇，今不图易代，吾死当勤吾墓，石曰‘宋孺人王氏’”，说是从中“可略窥由来端倪”，更是本来倒置——王懋宋之名应为其父辈所定，与她本人诫子怀宋不存在因果关系。
（四）
排除了“怀宋说”，我们讨论一下“宋仔”说。笔者很同意金之泽先生的说法，古代福清女性爱名“宋”，其真正原因应与福清人把桑蚕称为“桑仔”或“宋仔”相关。其理由除金先生文中已有尽述，笔者只想补充一点，就是“宋”字的形成。
拙以为应是古代福清人把桑茧称为“桑仔”，后因音变易为“送仔”。因其白嫩可爱，故又被用认指代女子，恰好其与福清方言“送子观音”的“送仔”相谐，符合了古人多子多福的生育观，于是便有了用之于名的欲望。
此处还有一种可能，是出于“宋”字的古义。《康熙字典》在“宋”字条下有这样的解释：“《说文》：宋，居也。从宀从木。徐曰：木所以成室，以居人。”从造字法角度分析，“宋”是会意字，从宀、从木，表示房屋周围有树木。因而，“宋”是动词，其本意是“定居”，“宋，居也”。
古代人们把妻子称为“家室”，与“宋”的本意及其引申义使用，也有一定的联系。女子成年后都要成为男子的家室，以“宋”为名，正是人们对女子成人的一种期待和愿景，因此，把新生女儿名“宋”，并伴其一生，亦是十分自然。
上述两种原因迭加，使“宋”字成为古时福清女子名字的主流选择，并不奇怪。
（五）
以笔者寡闻，其实女子爱名“宋”，福清并非唯一，闽中、闽南地区的许多地方，竟然也都有此现象。
这一点也可从清乾隆版《福清县志》的女性传略中寻见。在该志为数不多的非福清出生的女性中，有来自闽县大义的陈贞宋，吴航（长乐）的刘蒲宋，闽县的林柔宋，侯邑（今闽侯）的张雅宋，长乐松下的郑外宋，漳浦的朱藩宋，福宁府（今宁德）的姜荣宋，等等。
这种现象，在古时可能十分普遍，也不排除福清此俗传自外地的可能。
作者：严家梅，福清市首批社科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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