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侠与吕惠卿、蔡京的斗争
方家幸
郑侠出生于公元 1041 年,卒于 1119 年。他生活的年代正值北宋后期治平、熙宁、元祐之时,也就是英宗、神宗和哲宗三帝统治的时期。此时,朝纲不振,奸臣当道,吕惠卿、蔡京、童贯、邓绾一伙,权倾一时,而满朝文武多系趋炎附势,司马光又左右摇摆,反对变法。王安石也几受贬斥,虽然力主变法,但不得其时,而且变法又被吕惠卿、蔡京等人利用而变质,成为图谋私利、迫害民众的手段。这时期,自英宗至徽宗的三十年间,皇廷腐败,良莠不分,贪婪之徒高官厚禄,廉洁之臣屡受迫害,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与历史际遇下,郑侠的廉明政治与以民为本的主张,以及忠君、爱国、为民的愿望,根本无法实现,而且还铸定了他一生仕途坎坷,终生积郁的命运。同时还要遭受排斥、迫害和打击,以至罢官免职、流落他乡的遭遇。而他的人格精神和廉洁风范却是名扬四海,光照寰宇。邑人明代内阁大学士叶向高,在《渴郑公祠》七律诗中,对郑侠作了崇高的评价:
上相宣麻出禁城, 纷纷新法尽逢迎。 苍生几下监门泪, 青史长留抗疏名。 啼尽杜鹊应有恨, 歌残红雁不胜情。 只今多少流民在, 犹向清朝望太平。
至于,“长余正气千年在,犹有清风隔代来”、“丹心悬北极,白首偃南闽。日目名具耀,风霜貌独神。”、“向使鲠臣能毕用,熙宁何事不清平”、“谏草累千言,终信丹青能悟主;归装唯一拂,始知琴鹤也妨人。”①等名句,更是对郑侠一生高风亮节与斗争精神的崇敬和赞仰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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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侠从政于北宋中后期,此时,宋王朝初期的兴旺繁荣景象已逐步消失。宋代初年确曾“府库羡溢”,但统治阶级由此而引发的奢侈浪费和享乐腐化十分严重,太宗之时(公元 997 年)财赋相抵还余大半,至仁宗(1049年)已经无余,到了英宗(1065 年)竟亏空一千五百七十余万,于是,加重民间的赋税征收,繁重的赋税负担都落到小农、小手工业者、小商人以及平民身上,官户占田无限者“有产无税”,广大农民,土地被官僚和豪绅兼并,却“产去税存”。同时,徭役负担也非常严重,如治河、修渠、筑城、运送军需物资以及其它各类职役,均分摊至民间,民众不堪重负,卖田弃业,卖儿鬻女十分普遍,而“富民之家,地大业广,阡陌连接。募召浮客,分耕中其,鞭笞驱役,视以奴仆。” 这与宋王朝“恩逮于百官者唯恐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及其余”的政策有关,大量盘剥人民以优遇文武官僚,企图换取他们的支持来巩固政权,造成了官吏数目日益增多,官僚机构日渐庞大,财政开支日趋增多,人民负担日在加重,此时,剥削与压迫更为残酷,两极分化十分严重,阶级矛盾更为尖锐,这一切促使北宋王朝社会危机逐步加深。 从庆历四年(公元 1044 年)始,西夏入侵,宋与西夏长期战争,战事连年,兵荒马乱。宋朝损失惨重,西北边境创巨痛深,国内又因军费浩大,军需征发,大批农民应募当兵,生产荒废,物价飞涨,劳民伤财,民力大困,社会动荡不安。而吕惠卿、蔡京、童贯、邓绾之流,暴敛财富,加紧剥削,用于享乐腐化,日日豪宴,夜夜笙歌,致人民死活于不顾。为此,力主开明政治,廉洁爱民的郑侠,极力反对宫廷与官僚腐败,疾恶如仇,大胆揭露贪赃枉法之徒的种种恶行,并与吕惠卿、蔡京、童贯、邓绾等官僚集团与豪门权贵展开斗争。
二
郑侠如他所言:“上畏天、中忧君国,下忧生民”、“若臣之身,使其粉碎,亦无所顾”。所以他敢与蔡京、吕惠卿等人展开直面的斗争,这是一场置禄位功名和个人生死于不顾的斗争。他在“十一月十一日奏状”中,向神宗皇告发了吕惠卿、蔡京等人所作所为:“其高爵重禄,则日归于己,清资美职,则分授子弟,中使相望于道路,黄金并聚于私宝。而天旱民流,百物失所,兵革不息,则曰:‘天数’。此为大臣,则屠沽朴隶,谁不克为。”奏状中所指“大臣”,就是在指吕惠卿、蔡京、童贯等人。因为吕、蔡等人身居高位,位倾人臣,大臣非他而谁。他先后十多次在奏折上陈述了吕、蔡等人把持朝政,贪赃枉法的丑行,同时在给王安石的和诗中也指出:“何处难缄口,熙宁失政中,四方三面战,十室九家空……。”诗中直言熙宁时期政治腐败,恶人当道,战事连年,民穷财渴种种现象,而这一切均为吕惠卿、蔡京造成,至安石罢相,推荐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郑侠上疏直言:“安石本为惠卿所误,现已知觉,仍复逐非,以相攀援……且惠卿终无背安石耶。”以此来提醒王安石要辨别真伪,不为佞臣所蒙蔽。不应“见佞眸如水,闻忠耳似聋”。之后,又以唐代历史为例,画了两幅画,一是以魏征、姚崇为例,标以“正直君子社稷之臣”图,一是李林甫之辈,直指明吕惠卿、蔡京等人,是李林甫、卢璟之辈,乃奸佞小人,欺君误国,是迫害忠良欺压百姓的罪魁祸首,为例,进呈王安石转递神宗,结果两图均难进呈。而吕惠卿等人怀恨在心,力图报复陷害郑侠。吕惠卿、邓绾迫不及待上书皇帝:“陛下一旦用狂夫之言,罢废殆尽……相与环泣上前,诛郑侠,存新法”而郑侠毫不畏惧,针锋相对,陆续上言。“天宝之乱,国忠已诛,贵妃未戮,人谓贼本尚在。”这里所指的“贼本”,就是直指吕惠卿、蔡京、童贯等人,同时他也多次在给神宗的奏折上言及:“臣所谓陛下独力者,谓无臣也。”因为“台谏具位,不敢言事,左右辅弼之臣,又皆贪猥近利。”“岂有君忧国危,群臣乃饱食厌观,若视路人之疾而不救。”以此说明,朝中大臣如吕惠卿、蔡京、童贯等人,名为大臣,实是误国殃民的佞臣,他们操纵大权,不问朝政,只图排除异己,不顾国家安危,终日“大佩高盖日食万钱,以自肥瞃”。他们上欺君主,中挤良臣,下压百姓,至于“天旱民流,百物失所,四方背海,兵革不息,则曰‘天数’。”推卸责任,置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因此引发社会的种种动乱,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朝政一落千丈,北宋初期形势已荡然无存,国内豪绅兼并土地,搜刮民财,加重税赋剥削,社会矛盾激化。国外西夏乘虚而入,只得连年征战,总兵额扩充三倍,每年增加几十万“岁币”负担,军费激增,国库空虚,至神宗时,国库中只剩了一本空帐。而战争屡次失败,不能有效地解除辽夏的威胁,因而,社会危机、国防危机和财政危机三者相继而来,北宋王朝统治集团也极为惊慌,认为“天下之忧,恐自此始”。然而,满朝文武,腐败无能,仍然沉湎于金迷纸醉的生活之中,既不管朝政,也束手无策。而“御史台职在谏,皆缄默不言”因为“是时御史皆惠卿党。”而郑侠敢于直言时弊,反被指责:“足下一监门耳,乃上书不已,是言责在监门而台中无人也。”但郑侠置嘲笑指责于不顾,仍然以国家利益,以社稷存亡,以人民生死为重,继续与吕惠卿、蔡京展开斗争。
三
在朝政日非,国库空虚,社会动荡,民不聊生的情况下,王安石提出变法主张及一系列改革方案。王安石《上仁宗皇帝书》力主变法改革,以抗救北宋王朝的政治危机和复灭的命运。而此时,改革政治,摆脱财政困难,缓和社会矛盾,增加国防力量,促进农耕生产,稳定人民情绪,也成为宋王朝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王安石变法就是在这种社会背影下产生的,因而变法是进步的,对缓和阶级矛盾,推动社会进步,发展农工生产,解决经济萧条,减轻人民负担等方面,都将起促进和推动作用,其进步意义应予肯定。同时变法对豪绅贵族、王室大臣也起有制约作用。限制大官僚、大地主、大商人(包括高利贷者)的一部分利益。并使他们分担一些赋税。这就必然引起官僚豪绅的抵制和反对,他们的办法:一、正面反对,拒不实行;二、移花接木,使变法变质;三、阴奉阳违,另行一套。王安石虽贵为宰相,但仍然要受制于权倾一朝的吕惠卿、蔡京、童贯、邓绾等人,他们把持朝政,结党营私。并阴谋利用变法,借变法之名,以达到谋取集团私利之实,结果新法全部变质,成为统治集团压榨人民的招牌和手段。最终导致王安石变法的失败,这是完全可以料想到的。 王安石新法的总原则,可归结为“理财、整军、富国、强兵”八个字。变法内容分为理财、整军两大类: 理财:1、农田水利法;2、青苗法;3、免役法;4、方田均税法;5、市易法;6、均输法。 整军:1、保甲法;2、保马法;3、置将法;4、设军器监。 王安石新法在实行中,遇到种种障碍。(一)变法既然对大官僚、豪门贵族有一定限制,于是受到他们的攻击和反对。守旧派司马光就持反对态度;(二)不得其时,改革条件尚未完全成熟,当时社会百孔千疮,民间生产、生活大受冲击,民众受苦太多信心不足;(三)最关键一点,在实施变法过程中,被吕惠卿、蔡京、童贯等把持朝政之权臣,篡改性质,转移方向在实施过程中阳奉阴违,与原来改革精神大相径庭。有些税赋不仅未减反而有增,有些条例强迫实行,不少地方发生贪赃枉法现象,而且,私自制定条例以顶替变法,上下矛盾,百姓莫衷一是,苦不堪言,郑侠对这些情况了解十分清楚,他在奏折中说:“泊至立法,更不辨上中下之等,一例出钱,高者之幸,贫者之不幸,其不愿者固多,而愿者少矣。”而小商小贩“无不先赴都务印税,方给引照会出门,一日之间,至数百道引目,都须得引照会,门头方肯放过,不然就断罪抽分。”而且在实施新法时,一、多是强迫推行,不顾民情;二、贪污受贿严重,法无权威;三、条例变化无常,各行其是。“至此新法完全变质,成为吕惠卿、蔡京掠夺财富的工具。百姓雪上加霜,走投无路,蔡京执政时,保长保丁被迫供役,保甲教阅又妨碍农时。免役法成为勒索人民的手段,有的地方役钱比神宗时增加了七十多倍,这就促使社会危机更加严重。”郑侠十分尊重其恩师王安石,对变法也曾寄以厚望,也希望通过变法,能使百姓生活转好。而现实情况使郑侠完全失望。他在上“流民图”与神宗时,附上一疏申述民众困境:“自熙宁六年冬,流离相继至十年春夏间,不知其几千万人,每风沙霾噎,大者车乘,小者负担,扶老携幼,蔽塞道路……衣服蓝缕,携破笼、瓦器之类……过京而南东,皆陂棲野宿,采凫花野菜之类以为食,因京师百物昂贵,无计自活,乃如是流移离去……既已流迁,田无人耕,屋无人居,财帛菽米,众暴群至,负之而去,此所以不得不随而流离者也。”郑侠并将上述情景绘成一图,称为《流民图》进呈神宗:“谨以安上门逐日所见,绘成一图,百不及一……,妻质夫号,子鬻父哭,稻黍绝根,桑麻赤地,屋舍塌坏,荒芜如入无人之境,奉之吏追呼催逼,犹故民不聊生。”至此,他对新法完全失望,但他已知道新法已受吕、蔡操纵并已变质,因而在《和荆公何处难忘酒诗》中,流露出埋怨王安石的情绪,“见佞眸如水,闻忠耳似聋,君门深万里,安得此言通。”诗中提醒其恩师当防备,蔡京、吕惠卿之辈的阴谋。同时将《流民图》与奏疏,诣求閤门送达而不受,乃假称密急,状发马递经银台投进,疏中立誓:“如陛下行臣之言,十天不雨,即乞斩臣宣德山外,以正欺君之罪。”越三日果大雨,神宗以郑侠的进图指责左右,王安石上章求去,结果吕惠卿上台主持大政,并奏郑侠谤讪大臣及擅发马递罪,议致之死。吕惠卿首兴大狱,邓绾、舒亶之徒以谤讪大臣成其罪,必欲置之于死,还是神宗说他“侠所言非为身也,忠诚亦可嘉”,免去一死,徙至英州,但郑侠毫不畏惧,置死生于度外,又于流放英州前,上一疏,指明吕惠卿等人祸国殃民,并参奏蔡京、邓绾巫对:欺骗神宗。云“东南有燕子回以处流民”实无其事且气焰嚣张,披甲登殿,目无君上等事,但朝廷不置可否,参奏无济于事。至无符七年,徽宗赦之,仍还原职,又为蔡京所夺,自是不能再出。之后,在他的许多诗篇中,仍然不忘君国,耽忧佞臣当道,朝纲不振害及万民,以《读史》一诗为例就能说明:“乱亡由佞舌,览古每嗟吁,拟刻奸谀象,申明两观诛。”在《次韵张伯时以再任为贺》一诗中又说:“若使佞谀求利达,便居廓店亦沈沦。”在《次韵严巨孟》一诗中,再度指出:“国以民为本,仁当生不伤,君其明辨此,万里在飞翔。”这又一次表明了他“忠君、爱国、为民”的愿望以及与奸权斗争的决心。
四
郑侠与吕惠卿、蔡京等人的斗争,不是个人恩怨之争,不是争权论位之争,更不是新旧派系之争,而是国家存亡、历史兴衰、万民利害之争,郑侠以位卑职小的一个监门小官,敢以无私无畏精神与高官厚爵的吕惠卿、蔡京斗争,是为了挽回当时皇廷的腐败政治,缓和十分尖锐的社会矛盾,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是为了揭露权臣营私结党,把持朝政,欺君误国的罪行,也是为了揭露“变法”被权臣篡改性质,成为徒有虚名而失去原来意图的斗争,这场斗争以郑侠失败告终,这是由于当时的历史环境及社会政治背景所决定的,也与统治者维护豪门贵族集团利益,结党营私,排除异已,迫害忠良,使正义得不到伸张有关。与北宋王朝的朝纲不振、政权摇摇欲坠、社会极不稳定有关。斗争虽然失败,但其作用和意义却是十分重大: 1、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人民的重负,减少一些人民的疾苦。《流民图》进呈后,神宗旨令:“差韩维体量免行钱事,先放元不系行人投纳,到免行钱,一万三千余贯,又命三司使曾布体量市易,放税务及诸门税钱三千文以下,市利钱二十文以下,均免。差官于在京诸寺,开仓粜米。又有旨权罢青苗免役及罢追索方田保甲之类,凡十有八事。”这些举措虽是权宜之计,时间不长,减幅不大,但对减轻民众负担,还是有益的。 2、由于郑侠的直面斗争,迫使蔡京、吕惠卿之流略有收敛,未敢为所欲为。也使朝野上下看清是非,分辨忠奸,迫使吕惠卿、蔡京削职下台。而王安国即继郑侠展开斗争中的一人,他看清了朝廷腐败、权臣无能,十分不满,又敢于直言谏议,这与郑侠影响有关。此时,王安石也有觉察,变法被篡改,以至违背初衷,好事变坏事,原望难成,但已为时太晚。 3、北宋王朝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广大农民辛勤开辟的荒地,却为皇室、官僚、豪绅地主和富商所兼并掠夺,这是农民贫困苦难的一大原因。宋代农田分官田、私田两种,官田一律归入贵族豪门官僚权势,设置庄园,雇人耕作,“方园十里,佃户百家,岁纳租深”其规模之大可想而知,私田是民间开辟荒地而来,却被官僚贵族豪商政客占去,买去,骗去,因而出现兼并。英宗之时,就有大臣主张制约未竟,至神宗、哲宗时代,觉察至土地兼并,生产不振,民间困苦,财政无源。郑侠将民众疾苦公诸于众,无地可耕、无粮可收,天下之民,流离失所,这才引起北宋王朝的重视,采取一些制约土地兼并的措施。所以从公元 1064 年至公元 1094 年这 30年间,土地兼并现象有所缓和。这可能与郑侠的奔走呼吁、为民请命有些关系。 郑侠一生以儒学为本,倡导儒家学说。他的“上畏天,中忧君国,下忧生民”的主张,就是秉承儒学宗旨的表现,他的“忠君、爱国、为民”的思想,是他一生政治生涯的写照。他主张廉明政治,利民社会,以天下为己任,以黎庶为根本,肝胆宵劳,鞠躬尽瘁。他不以官小职微为虑,却能无私无畏与权高职重的奸佞之臣展开斗争,可是生不逢时,终难如愿。但其精神永不磨灭,传于后代,谱入青史。 他一生廉洁奉公,一尘不染;一生勤政爱民,一丝不苟。常言:“无功于国,无德于民,若华衣美食,与盗无异”,这一切都成为历史的精神财富,给后人以莫大的启迪。“谏草累千言,归装唯一拂”,是人民对他光辉一生的评价,后人称他为“一拂”先生是对他的无限崇敬和永远赞仰的表现,他的精神和业绩,将传之千古,载入史册,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永不泯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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