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聚融话龙腾
— 卢 伟 —
福 : 祈福
大地开始涌动春雷。确切地说，是孩子越过草尖，是大人越过山海，是耕者越过春泥--这些蓄势待发的脚步，几乎同一时刻在大地上擂动，攻城拔寨般排山倒海而来。此刻，最虔诚的教徒或者信徒也让各自的信仰争执在日落之后暂时搁浅，冰释前嫌地共赴这场一年一度的盛宴。
终于，脚步声越来越近，鼓声越来越密集，由数百精壮男丁组成的舞龙大阵从各个村口鱼贯而出。不同于福清市区灵动精致的舞布龙，龙高一带舞的是“板凳龙”，凡有男丁的每户各出两条板凳，安上灯笼，点上巨烛，刻上姓氏，串接而成，粗狂豪迈，蜿蜒数里，俗称“穿龙”。龙阵一出，势若奔雷，闪展腾挪，顾盼生风。其时，千家万户的大人携带孩子从贴着“福”字的大门奔涌而出，人声鼎沸，万炮齐发。东风夜放花千树，整条街道化身为焰火的急川，舞龙者犹如赴身山海的勇士，纵使逆风执炬，也无惧烧手之患--龙凳在手，龙奔豹突，宛如万里长城化身火龙盘旋在整条街道。若是穿越到开阔地，龙身开始迂回曲折，翻江倒海，俗称“织布”。最后昂首翘尾，围成一个大圆，寓意新的一年团圆美满。堪称是：龙首龙尾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当然，最振奋人心的莫过于不同村庄的龙阵遭遇之时，相同的龙头皆须发贲张，龙骧虎跱，灯笼上不同的姓氏明晃晃地对峙着，一触即发，云垂海立的震撼感扑面而来，令人恍如置身于雄兵百万的古战场。
天上弹指，人间数年。如果从星辰的视角出发，此刻，这些弹丸之地不再是东方大国的一个个古老城镇，它们俨然是一个个独立的王国，一年一度，各乡各镇，上演着一出出传承千年的福文化祭祀，衍生着一次次溯源万载的龙图腾膜拜--群龙飞舞，万头攒动，烟花爆竹夺星替日，照亮天际，众人用狂热且奔腾的崇仰，争相攫取龙头的龙须，为家国，为苍生，进行最虔诚的新年祈福。
福 : 福祉
为家国，为苍生，进行最虔诚的新年祈福。
长龙，从贴着“福”字的门前穿过，从以“福”字命名的各大街道穿过，从嵌有“福”字的乡村，桥渡，公园，小区，企业甚至各大宗教场所穿过，从垂髫到白发，从贩夫到巨贾，不分阶层，不论年岁，把中国五千年的福文化进行慷慨的年度馈赠，气吞万里如龙。千家万户门口的“福”字也被赋予了光芒，熠熠生辉，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幻化为漫天的星辰。
在这些小小的独立王国里，无论是临风品茗者，还是穷愁困厄者，都被这盛大的福祉激发出生命的电光火石，所有的卑微潦倒也在此刻重塑生命的涅槃陈辞：纵使风沙迷眼，千军万马之中犹能举头望月，心中皆有渊源相传，山河激荡。
时值正月，冷月无声，但此刻，地面炙热燃焰，宛如龙的真身倏然降临，穿梭于东方大国的古老小镇，驻足于倒贴着“福”字的每家每户，随后神游而去。四周随即恢复一片寂静。这寂静，转化阿赫马托娃所说的：万千人群中，每个人都仿佛看见一个龙影，它竟与寂静化为一身，先是告辞，又慨然留下，死生契阔也要和我们在一起。是的，此刻。就在此刻，千兽噤声，万人静默，仿佛神龙来去这短短的一瞬间，就让玉融大地上的那些人们迎接了一场福祉的洗礼。
福 : 缘起
神龙来去这短短的一瞬间，就让玉融大地上的那些人们迎接了一场福祉的洗礼。
多年以后，我还铭记着这个场景，像胎记一样挥之不去。在我的家乡，福建-福州-福清，这全国唯一的三福齐聚之地。
山自永福里，水自清源里。福清，自唐圣二年以来，一千五百余年的浩瀚星河，从未或忘“福”的指引和传承。明内阁大学士叶向高早就先知灼见，以“福建福州福清福唐里福庐山”为家乡集成“五福”，可谓是如今各大平台新春亿人集福的开山鼻祖；以梦文化驰名四海的石竹山，每年立春日都要隆重举行“接春纳福”的仪礼；更不用说各大摩岩题刻，各家门楣楹梁--凡有饮水处皆可见福字夺芒。
小的时候，经常去外婆家，看她编织龙凳上的灯笼。她不懂得“小信未孚，神弗福也”的含义，更不懂得历代以来，中原及江淮各地纵横播迁，才形成福清现在的原住民和独特的福文化。但她懂得编织传承的福泽梦想，懂得守望一垄麦田而憧憬盛宴，懂得培育一方草地而遥望原野--就像这片土地上繁衍不息的那些淳朴的人们，虽不懂得研丹擘石的奥义，但与生俱来懂得对福祉的守护和构建，以情为基，以爱为梁，用最质朴的执念激发出生命最深处的高崇和芳香，叠代相传，常年不忘。当青春像青草漫过了山坡，我们才领悟当初仓颉造字，那一锤定音“福”字的含义：一口田，衣禄全。
外婆已经离去多年，家乡的龙阵也越来越长，长得可以隐藏这几十年的岁月，长得可以彰显这几十年的风光。那些舞龙的人也换了一茬又一茬，儿时的伙伴也已白发苍苍。偶尔回到外婆的故居，那曾经名噪一时的“六掮厝”，刻着“福”字的照壁已经落漆斑驳，她的儿女们也早已扎根四方，那两条龙凳静静的栖息在厅堂的角落，落满灰尘。但刻在灯笼上的姓氏，却穿透岁月的尘封，依旧清晰可见。我知道，那是外婆一竹一篾，精心编织的传承与念想。外婆，我已历过生活的惊涛骇浪，也已渡过世间的惶恐险滩。此刻，我希冀牵起我的孩子的手，把温暖和福泽隔代相传，就像祖祖辈辈做的那样。因为，我相信，舞龙者的孩子，不管自己的父母是雁渡寒潭，还是鏖战商场，他们总会和我们小时候一样，提着家人编织的灯笼，越过草尖，触碰星光，仰望那些遍布于玉融大地的“福”字，在夜空中闪闪发亮。
那个时候，冬眠的球茎正和冰雪分道扬镳，樱花在赶来的路上，一声鸟啼，就能冲破抱恙多日的云霄；那个时候，外婆一首新绿的歌谣，就能戈滩放马地翻过严冬的终章，儿时的我们正穿过一堵堵刻着巨大“福”字的照墙前，去山上拔草牧羊。
大地开始涌动春雷。
（本文荣获“写福清”征文比赛二等奖。）
来源 福清文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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