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高僧隐元禅师东渡日本传播黄檗文化，推动中华文化花开海外，在中日交流史上写下灿烂篇章。黄檗文化在日本传承至今，已融入日本社会和民众生活，成为中日之间割舍不断的文化渊源和历史联系的有力印证。今年是《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缔结45周年，本报记者专访厦门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佛教文化研究专家林观潮，重温隐元禅师促进中日友好交流互鉴的佳话，解读黄檗文化深厚的历史积淀和历久弥新的当代活力。
以下为采访实录摘要：
记者：隐元禅师缘何从福建东渡日本？
林观潮：隐元禅师（1592年~1673年）出生于福建福清，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出家于福清黄檗山万福禅寺，是唐代黄檗希运法子义玄禅师开创的临济宗第32代传人。隐元是明朝晚期高僧，曾历住浙江及福建长乐、福清等地禅寺，住持福清黄檗山万福禅寺长达17年，备受僧俗敬仰。应长崎僧侣和华人多次邀请，南明永历八年（1654年），隐元率徒众30多人，从厦门起航东渡抵达长崎，住持兴福寺，此后又历住长崎崇福寺、摄州普门寺（今大阪府高槻市临济宗普门寺）。日本宽文元年（1661年），隐元于京都府宇治郡太和山创建新寺，亦名黄檗山万福禅寺，以示不忘故土根源。宽文十三年（1673年），隐元禅师示寂于京都黄檗山。
隐元禅师一生在中日两国住持过7所道场，开堂说法近30年，培养嗣法弟子23位，法孙50多名。其语录著述丰富，仅在江户时代的刊本就有40多种传世。隐元禅师开创的日本黄檗宗，传承至今，对日本佛教影响深广。
记者：黄檗文化何以在日本落地生根，对日本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林观潮：在日本，隐元禅师被看作中国明朝渡日移民的代表。他与黄檗宗僧人，及同时代优秀明朝移民的文化活动，促成中华文化与思想广泛影响日本，超越了佛教层面，波及江户时代日本社会和民众生活的各方面。这样形成的综合性文化现象，在日本社会被称为黄檗文化。它促成了江户时代日本社会的高度发展，为19世纪的明治维新与近代化奠定了基础。
在佛教内部，做为黄檗文化内核的黄檗宗，从禅风思想、戒律清规、法式仪轨、教团组织、丛林制度等方面给日本佛教带来深刻影响。在佛教以外，黄檗文化在思想、文学、语言、建筑、雕塑、印刷、音乐、医学、茶道、饮食、绘画、书法、篆刻，以及民众教育、社会事业等方面，促进明朝文化融入江户文化，并创造出新文化。
以隐元为代表的明朝文化对日本的传播影响，即黄檗文化现象，持续一百多年，参与人员除了近百位僧人，还有庞大的居士团体等明朝移民。这样壮观的文化洪流、深刻的交流互动，在历史上可谓罕见他例，盛况空前。隐元等黄檗宗僧人与明朝移民的著述，据初步估计，有500种以上。记录黄檗文化的珍贵文献，主要保存于京都黄檗山万福禅寺、黄檗宗所属寺院、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日本佛教各宗派寺院及其教育机构等场所。
记者：数百年间，黄檗文化如何在中日两国薪火传承，中日民众为挖掘、研究、保护黄檗文化做了哪些努力？
林观潮：隐元东渡以后不久，日本社会就展开了希运语录、隐元语录、福清黄檗山山志、京都黄檗山山志、黄檗宗禅僧语录、南宋林希逸《老子鬳斋口义》《庄子鬳斋口义》《列子鬳斋口义》等相关文献的编撰刊刻等活动。
明治时期后，在以严密的文献学研究做为支柱的近代佛教文化研究风气中，日本社会展开了对黄檗文化的广泛研究与宣扬。黄檗宗为此创办了多种刊物。1948年，京都黄檗山万福禅寺成立黄檗文化社，并出版了创刊号《黄檗文化》。这是现存资料中，可见的关于黄檗文化的较早用例。此后，黄檗文化做为一般学术用语，逐渐流传于日本学术界中。近年来，国内学术界也逐渐重视研究黄檗文化，出现了许多成果。
1973年，恰逢中日两国恢复邦交，京都黄檗山文华殿举行开馆仪式，投入使用。文华殿一名，源于中国明朝宫殿，以示不忘明朝文化的源流。当时文华殿的功能包括保存黄檗关系的文献、木额、柱联、绘画、墨迹等，并向社会公开展示；同时开展黄檗文化研究。现在，每年春秋两季的“黄檗文化特别展示会”，一年一度的“黄檗文化研究会”成为惯例。在京都黄檗山万福禅寺与黄檗宗以外，日本各地的博物馆与文化团体，也举行各种展览会传播黄檗文化。
记者：近年来，中日社会各界如何传承弘扬黄檗文化，搭起两国民间友好交流的桥梁？
林观潮：今天，黄檗文化已是中日两国人民友好交往共同拥有的文化符号。中日各界围绕黄檗文化，持续开展了形式多样、精彩纷呈的交流活动。
2015年，由中日民众尤其是旅日华侨等参与组建的福清黄檗文化促进会成立。与之呼应，日本黄檗文化促进会于2016年在东京成立。两个社团秉承共同的宗旨，遵循道义撑持、东西互照的理念，弘扬黄檗文化，传承隐元精神，推进中日民间友好交流。2017年，日本长崎聘请中日两国学者，组成学术团队，对黄檗文化的发源地福建、浙江等地展开调查研究。同年，黄檗文化艺术展、中日黄檗文化交流大会相继在日本、福建举办。2019年，黄檗文化促进会与东京亚洲太平洋观光社在东京联合举办“中日陶瓷文化交流活动”。日本长崎县也于当年召开“隐元禅师与黄檗文化·日中研讨会”，约500名中日人士参加。长崎县还组织新闻界20多人来福建各地探寻黄檗文化史迹。2021年，由福建省文化和旅游厅、中国文化中心主办的“一脉承传 黄檗文化展”在东京举办；当年，中国还向长崎捐赠隐元禅师铜像，铜像由中国美术馆馆长吴为山创造，高2.05米，成为中日文化交流的新见证。2022年，为纪念隐元禅师圆寂350周年，日本皇室再次加赠封号——严统大师。这是第七次封号，延续了每隔50年加赠封号的传统。同年，“黄檗文华润两邦——隐元及师友弟子的禅墨世界”书画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日中文化艺术节”开幕式活动在京都黄檗山万福寺举行。
今年4月2日，由黄檗文化促进会、日本黄檗宗提供支持，日本华文教育基金会、华文书院、全日本华侨华人社团联合会联合举办的“全华联亲子深度游学(关西篇)——读行会·京都访隐元”中日文化巡礼活动在京都黄檗山万福寺举行，80多位华侨华人家长与孩子组成的亲子研学团参与。
可以说，近年来持续不断的系列活动让更多中日民众了解、亲近、传播黄檗文化，增进彼此互信与友谊，推动了中日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促进中日友好事业不断向前发展。
记者：黄檗文化为何能够得到日本民众广泛长久的欢迎认可？也就是说，黄檗文化在日本留存发展的土壤和生命力在哪里？
林观潮：主要是因为中华文化的土壤。历代的中华文化，多层次地沉淀在日本这块土地上，成为日本文化的根基。比如，徐福代表的秦朝文化，鉴真代表的唐朝文化，宋末东渡移民代表的宋朝文化等等。隐元禅师代表的明朝文化的传播，承前启后，焕发着持久的生命力。
记者：黄檗文化被视为一种根植于中国传统又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它的地方特色如何表现？
林观潮：黄檗文化根植于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因为是从东南地区，亦即福建、浙江、江苏、江西等地传入日本，又具有东南的地方特色。比如，在浙江刊刻的明朝嘉兴大藏经传入日本，促进其书籍刊刻的发展，促成其文化普及，也成为日本通行字体明朝体的基础。
记者：请谈谈中日人民共同保护弘扬黄檗文化有何现实意义？
林观潮：在深化文明交流互鉴，共建亚洲命运共同体的时代趋势中，弘扬黄檗文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可以从五个方面来理解。
其一，黄檗文化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有助于增强我们的民族自豪感，提高民族自信心。
其二，黄檗文化是中华文化对外友好交流的重要见证，是中日文化友好交流的重要事件，有助于亚洲文明交流互鉴事业的推展。如今，中日两国社会各界共同认为，隐元禅师是在两国都很受尊崇的高僧大德，他为中日两国人民的文化交流互鉴作出了历史性贡献。
其三，黄檗文化有助于推进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是“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注脚，也是海上丝绸之路文化的重要载体。
其四，黄檗文化为日本华人华侨的团结合作提供了精神典范与凝聚力。近年来，在日本的华侨华人积极参与黄檗文化相关活动，加深了对黄檗文化的了解，从而也增强了文化自信。
其五，黄檗文化为促进中日民间友好交流，团结对华友好力量，提供了稳固扎实的渠道。
我认为，黄檗文化既具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又具有新鲜的当代活力，在中日交流中具有重要意义，值得加深挖掘，大力弘扬。
受访者简介：林观潮，厦门大学哲学系副教授、大谷大学文学博士，主要研究领域为佛教文化与对外交流、隐元禅师与中日交流。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80多篇，出版作品《隐元隆琦禅师》（2010年）、《临济宗黄檗派与日本黄檗宗》（2013年）、《中日黄檗山志五本合刊》（2018年）、《明清僧人著述流传日本的研究》（2020年）。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渡日明僧隐元所传黄檗文化与中日交流的研究》（2021年）、《明清僧人著述流传日本的考察研究》（2013年）、《临济宗黄檗派与日本黄檗宗的研究》（20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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