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肥狗》选载 57
并非回家“天授”的“丙寅回圜”？吕府仆人捉摸了老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想找跣足老人问一问，转眼间，跣足老人已消失在人群中。
吕不韦回到府邸，捉摸“丙寅回圜”的含意。“丙寅”两字很浅，分别是天干第三位和地支第三位，组合起来的年历丙寅年，也就是今年。难道今年会发生什么事？是的，已经发生了。我吕不韦告老回家，旋又“徙处蜀”，此即大事。那么“回圜”何意？
就在这时，又有仆人报告说：“吕大人，又有奇怪事。有人在刚才跣足老人挡路附近捡到一块半埋地下的石头，上面有很旧的字迹，像是很久就埋在那里，最近刚被过多的车轮碾压，才露出地面的。人们都议论说，那是天石，上面的字是天意，都说是好事，说丞相可以不徙蜀地了。”
吕不韦接过仆人上呈的一块大约两个巴掌大的粗糙圆石，仔细一看，确实有字，很浅白，曰：“今年回家”。也有一个“回”，这跟跣足老人所谓“天授”的“丙寅回圜”岂不有联系？
把“丙寅回圜”和“今年回家”放在一起，“丙寅”和“今年”一个意思，就是时间，好事坏事，都在今年。“回”字什么意思？“回”字两个“口”，“吕”也；两“回”出现，两次示“吕”，针对性很清楚，。时间有了，人物有了，接着就是事情——“吕”先是告老封地河南，后又要“徙处蜀”，要到茫荒之地。到底何往？“家”，“今年回家”，就是说，不要“徙处蜀”了，就住在河南封地的“家”了。这么理解，好事，大好事，就等待秦王的御旨了。吕不韦和家人开始忏悔为什么先时那么责怪秦王，太不应该了。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有许多人敲锣打鼓地到吕不韦府邸，祝贺吕不韦“今年回家”，不要到偏僻的巴蜀了——吕不韦的拥护者和热爱者都往正面去理解。他们感谢秦王对吕不韦的仁慈和厚爱，不去蜀地，让他“回家”，留在河南封地。
吕不韦和家人站在家门口，向来祝贺的人们致谢，并对他们说：秦王英明，秦王恩惠无边。于是，围满吕府周边的民众高呼秦王万岁，响声遏云。
民意如此，说变就变，忽由某一事件诱发，就发生了大逆转：由同情吕不韦、不满秦王嬴政，瞬间变为对秦王和吕不韦的一致拥戴了。
在吕府门口，吕不韦和家人、侍者，一批又一批地送走了口称秦王英明、吕相保重的老臣旧吏，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
吕不韦回到府里，静下来深度思考今天发生的很突然事情，渐渐发现对天石所示文字的理解错了。他思考着“天授”的“丙寅回圜”：“圜”，不就是《吕氏春秋》中“大圜在上，大矩在下”中的那个“圜”字？“圜”是天、上苍之意。他脸色突然苍白，接着，泪水流下来了，说：我吕不韦该死了。好狠毒的“天授”，好狠毒的“回圜”，是要我吕不韦“回圜”——归天，就是逼我死了。安“回家”？“回家”是骗人！
“天授”？是老“天”所“授”，还是秦王嬴政借老“天”之名“授”予我比“迁处蜀”更严厉的处置，硬逼我上“天”？我吕不韦在政坛十几年了，还不知道嬴政你施展阴谋——此等雕虫小技！你嬴政为何不敢直接下御对我“赐死”？你害怕，因为天地不容，公理不容，黔首不容，大秦天下不容矣。大秦何以有今天广袤疆土？你嬴政何以有今天威服诸侯的霸道？少恩寡义矣，嬴政！焉弗说你嬴政不是太“执一”、太独裁、太狂妄、太残忍贪鄙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犬屎规定！我吕不韦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呜呼，无奈矣，老骨头一把，亦该走。“回圜”归天矣，听天由命，不然屠“三族”、灭“五族”、殃“七族”，株连更多人，心不忍，情难堪。我吕不韦认了，“回圜”归天了，命该如此，领了。
吕不韦知道自己铁定要死了，反而变得很冷静。他由仆人搀扶，缓缓走出门，旁若无视，独独走到放在庭院角落的那辆他当年乘坐的车驾，抚摸着车厢一侧已经剥离的“圜矩”字迹。告老回到封地河南后，他知道车上的那两个字惹是生非，就叫仆人把它剥掉。但是，剥掉了也没有用，照样遭嫌惹险。呜呼，何也？“圜矩”何错之有？它激励我有所作为，做老百姓的好父母官，从官如从父母，尽为黔首做事。一国之相何可以没有目标和尊威？吕不韦越骂越凶狠：
“天授”，尔母婢！
“天授”“王授”，“鼠狗之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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